一個不錯的故事(下)

美麗。羅晴兩手交疊,站在那裏,嫵媚地笑。

  “我說你!肖說,神色高傲。我一見到羅晴就覺得尷尬,於是立刻推開了肖歡,本能地往一邊挪開些。肖歡一愣,呆看着我。

  “我怎麼無聊了。見着老朋友打個招呼,你還愛理不理!羅晴走過來,很自然地坐在我和肖的中間。她點了只煙,看着他,我很想你,什麼時候再找我?這時小北站了起來,端起桌上的一杯酒就朝她潑,我看見她的煙熄滅了,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小北,正要說話,小北先發彪了,你她媽有病,坐在人家夫妻中間,公然勾引人家老公!羅晴丟下煙,擦了擦衣服,然後看着肖。肖坐在那裏,似笑非笑。什麼也沒說。

  小北繼續吼,狐狸精,還不滾!羅晴沒有理會小北,她就看着肖,我是無聊的女人?她問。

  肖喝口酒,回道,現在是了!羅晴站起來,又點只煙,吸了一口,肖,我就贏過你一次,可你已經用了無數次勝利來還我。說完,又看了看我,輕道,下次,是什麼時候?小北將我拉到身後,兇狠地看着他們倆,一字一字地說,你們真讓我覺得噁心!肖無所謂地一笑,擡頭看着我,思盈,你先回車裏等我!我很快就來。我點點頭。

  小北卻把我拉住,憑什麼,思盈,我們就在這坐着,看他們怎樣!

  我拽着小北,求你了,走吧!小北狠狠瞪了羅晴一眼,才和我一起離開。我坐在車裏,降下茶色的車窗,看着大街上偶爾落下幾片梧桐樹葉。

  “累了嗎?小北坐在一邊,擦着我臉上的虛汗。本來今天,我們四個人是說好一起到處玩一玩的,因爲過了這段時間,梅先生就要把小北送到醫院待產,而我,不知會在哪裏。

  “小北,這個,是我和肖一起給雙胞胎選的,你拿着!我從懷裏拿出一個真絲繡囊,上面用金線繡滿了騰雲龍鳳。小北接過去,打開看,裏面是兩個金身娃娃,身上都繫着紅肚兜,一個男孩一個女孩。

  “好重!小北拿着兩個小娃娃說,好重哦!要是肖歡三分鐘內不出現,我就拿這倆娃娃上去照着他們腦袋一人砸個洞。我笑了,小北就是這麼可愛。不過好在肖歡很快就出來了,後面跟着羅晴,羅晴拉住他,然後從包裏掏出一隻煙叼着,肖笑了笑,伸手爲她點着,羅晴叼着煙,看了看他,然後戴上墨眼鏡,頭也不回就走了。肖歡拍拍衣服,朝我們走過來。小北一見他過來就大叫,你還是不是人,居然有臉叫老婆在外面等!

  肖就看着我,說,累了吧,咱們回家!我點點頭。一路上,肖歡沉默了很長時間,我覺得他像是在等我開口問他,可我就是這麼不爭氣,我不問。車開上高速公路,飛快,周圍的風景全都成了色彩的直線,我們像是一衝進另一個時空,只要閉上眼,這世界便只剩下我們兩個人。

  “你還是不問嗎?過了一會兒,肖關掉了車子裏的音響,清淡憂傷的吉他演奏嘎然而止。我聽到他問我。不知道爲什麼,我一聽這話,心裏就特別甜蜜,他這是希望我問嗎?他曾經恨不得我是個啞巴,我閉着眼,嘴角忍不住笑開。

  “嗤!看你這傻丫頭!沒點出息!他一愣,但他是那麼聰明,立刻就猜到我在想什麼。他也笑了,他的笑聲特別好聽,帶點磁性,即傲慢又高雅。我們就這樣一起笑,笑一會兒,休息會兒,再想起來了,又笑。我們家這條路經過湖邊,九月的湖水特別美麗,尤其是黃昏時間,落日紅光斑染一片,亮晶晶的。經過湖畔時,他把車子開得很慢,湖水折射的霞光落到車裏,一道一道在我們身上晃動。肖停下車,我們到湖邊散步。

你還笑!他看着我。他越說我越想笑,怎麼就就忍不住呢!我們走到一個沒人的地方,他就抱着我,抱着我一邊看湖水,一邊左右搖擺,他的臉貼在我的臉上,他吸氣了好幾次,然後說,連這樣的一句話都能讓你開心,我以前都做了些什麼?我們的臉上紅紅的,緊緊貼在一起,我喜歡他嘴裏淡淡的菸草味和他衣服上清爽的香水味。

  “思盈,這些年,我在外面的生活從不向你吐露,我不告訴你,你也不問,你什麼都不懂,也什麼都不想懂。所以,我總是沒有辦法把心放在你的身上。我很渴望刺激,羅晴,或者其他的女人,美麗的,聰明的,帶毒的,甚至天真活潑的,我和她們在一起,覺得很放鬆,那就是尋樂子,你明白嗎?我真樂了!我們看着湖水。湖水還是那麼燦爛。

  “可是,我樂完了,就覺得空虛,我可以一天或者一個月去欣賞女人們的聰明和自以爲是,也可以很配合地給她們施展魅力的空間,甚至被她們的魅力所征服,但那絕不是永遠。我不會考慮去和其中任何一人結婚,不會考慮離開你……”他摟緊了我。

  “我曾經認爲,愛情需要平等,能力的平等,智慧的平等,因爲不能互相欽佩的愛情,無法堅持下去。就像我和羅晴,我們都那麼自大,我們都自以爲看穿了這個世界,我們玩弄彼此,甚至爲彼此狡猾的手段喝彩,我們嘲笑世人,深深地迷戀着那種登峯造極的孤獨。可是,思盈,你知不知道,我看着你,就後悔了,我後悔這愚蠢的堅持,我真的後悔了,你相信嗎?我在他的懷裏,搖搖頭。他嘆口氣,放開我一些,然後看着我,思盈,我擁有一切獨不擁有純潔,我得到一切獨將平靜錯過,我看着你,看着這樣的你,真的後悔了!他的話,說得很重。

  “你爲什麼,要和我說這些!我低下頭,因爲即使有霞光,我也也知道,我的臉有多麼蒼白消瘦。他兩手貼在我的脖子間滑動,沒有強迫我擡頭看他,他說,我不想去管,什麼是同情,什麼是愛情,我只管,現在,我想對你好,恨不得把心挖出來對你好。

  我撲哧一笑,腦子裏突然閃過一個疑問,肖,你實在是不適合說甜言蜜語,難道羅小姐沒有笑過你!

  肖歡的臉有點紅,他側過頭,我是第一次說這種話!然後看了看湖光,又笑了,回頭對我說,大學時代看書比較多,記得有句話我一直沒有懂,不過現在懂了!

  “什麼話!我問。

  “先說好,你不能笑。他很嚴肅地說。我重重地點頭,可是,嘴角已經有點笑開。

  “就是……”他正準備說,我就笑了,他一怒,我說了別笑!是很深奧的一句話!

  “好,我不笑!他把額頭貼上我的,輕輕吻了吻我的鼻子,說,因愛而愛,是神;因被愛而愛,是人!我睜開眼睛,看到他春風般的微笑,他抱起我,好了,我的神,讓我這個凡人把你抱回家吧!這一天,我幾乎因爲笑得太多,而忘記時間。只因他這廖廖數語,我就能忘了一切。

  國慶休息周的最後一天,晚上七點,他包下了一個小酒吧,就在我們家小區附近,只請了幾個比較好的朋友來玩,都是我熟悉的面孔,盧昀,劉錦還有杜遠風,他們都帶了女伴。

  “嫂子!盧昀的女朋友是個小女孩,看上去很純真,她一進來,就一副很害羞的樣子,忸怩地走到我身邊,叫了我一聲。我笑看着她。

  “小北不能來,就讓她們陪陪你!肖給我拉了拉外套,然後瞧着盧昀幾個人,霸道地說,還不把東西拿出來!盧昀和劉錦笑了笑,都讓女朋友拿出了禮物。一個,是隻很漂亮的鑽石蝴蝶胸針,一個,是條白色的古典蕾絲披肩。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收下,然後肖側過身橫擋着他們,親手給我披上披肩,胸口亮鑽的彩色光斑,正好落在了他的臉上,他很認真地別上胸針,然後擡頭看着我,咫尺的距離,我們很自然地淺吻彼此。

  “嫂子,這是我的心意,你收下!待我們分開,杜遠風便拿出了一個十分精美的長方型錦盒遞給我,裏面放着一把純銀小刀,我將之出鞘,嗖一聲,在酒吧昏淡的燈光下,看到了刀刃兩面所銘的字:蒼茫半生,回頭如故!心裏一陣緊,我擡頭看着杜遠風,意識飄忽地說,謝謝!

  這時,肖皺起了眉,杜!聲音裏帶着些許不悅。

  杜遠風笑了笑,說,嫂子,你不喜歡嗎?

  “你還說!肖說着就真有點生氣了,瞪着杜遠風,我早跟你打過招呼,別送些讓她傷感的東西!

  我趕緊拽住肖,不是的,我很喜歡,不要這樣!

  肖回頭,摸了摸我的臉,嘴裏輕喚着我的名字,思盈……”這一天,不是節日,也不是紀念日,也不是我的生日,僅僅是一個很平常的日子,在這個日子裏,肖的好朋友都慎重地來見我,每個人送了我一份禮物,每個人真誠地叫了我一聲嫂子。而我除了淡笑,就是回頭望着肖歡。最後,肖執起我的手,目光落在那枚越來越盈亮的結婚戒指上,很久都沒有移開,我一驚,生怕他又將戒指給扔了,於是忙想抽回手,可他就是緊緊纂着,沒有一絲鬆動。

  “肖,不要!我低聲乞求,我只知道,幸福並不是建立在對過去的抹殺之上,我雖可悲,但從不需要刻意而爲的遺忘,也不想回避已經存在的事實。所以我不要他除下這枚曾經見證我們婚姻的戒指,我不要。肖卻一笑,伸出手,很認真地,在我的無名指上,戴上了另一枚戒指。那戒指上的鑽石很小,但是很漂亮,娟秀,透着一股靈氣。

  他握着我的手貼在心口上,說,程思盈小姐,你願意讓我照顧你一生一世嗎?我眼睛一紅,不由轉了轉眼珠,逼回些酸楚的眼淚,我回,老公,我願意。然後他抱着我,我的手穿過他的背,繞上他的肩膀,緊緊地纏着他,無名指上,我戴着兩枚戒指,熠熠生輝。我知道,一切,重新開始。

  我們回到家剛好是十二點,一進門,他就把所有的燈都打開了,屋子裏到處是溫暖的橙光,我坐到沙發上,有點累,擡頭看他,他已經站在浴室裏,熱水器噴出的水,嘩啦啦地響。沒一會兒,他洗好了,僅在腰上圍着條浴巾,我第一次在如此明亮的情況下見到這樣的他,臉一紅,趕緊找了一條毛巾給他擦乾身體。肖的身體很精壯,他是個勤於健身的人,我們結婚以前,他就常在辦公室裏說,身體不好,還玩什麼!我一邊給他擦,一邊認真地說,秋天到了,你這樣會感冒的!他沒動,是低頭看着我,然後悄聲問,到房裏去,好不好?我一陣驚,手中的毛巾掉到了地上,沒敢擡頭看,他呵呵笑了起來,垂在腰上的大手輕輕一挑,解開了圍在自己身上的浴巾。我趕緊轉過身,可是背上,立刻感覺到他胸膛的溫熱,他貼着我的耳朵問,到房裏去,好不好?我像着了魔,意識不受控制,呆呆地點頭。女人,真的很軟弱,這種情況下,更加軟弱。女人,真的很容易幸福,這樣的擁抱,就已經覺得幸福。臥室裏,燈光也是桔色的,但是更加昏暗,溫柔,旖旎。我躺在牀上,目光穿過他的肩膀,看到了高高的屋頂,頓時發現我們於這世界是多麼渺小。渺小得生就了尋尋覓覓。他的手在我的身上游移,濃重的呼吸不時吹開我的頭髮,讓我露出一張蒼白的臉。

  “肖,還是算了,放開我吧。我的身體已經沒有感覺了。我側過頭,不知道爲什麼,偏在這種時候彆扭起來。肖歡不說話,也沒有放開我,他抱得更緊,被子裏暖乎乎的,熱氣將我的臉染紅,他深深淺淺地吻我,在我身體的每個地方留下痕跡,但他總會回頭纏上我的脣,舌間溼滑甜蜜。他的手撐在我的身體兩邊,分擔着他的體重,他不停地說在我耳邊說,不要,我有感覺,你聽到沒,思盈,我很有感覺。我不停手,我停不了。我昏昏沉沉的,身體有時有感覺,有時又是麻痹的,有時我可以聽見他的話,有時我又聽不見,但是他反覆地說,於是,我反覆地聽見了。他說,我愛你,思盈。啊,這時候,我多想回應他,迴應那句在心裏已經說了千萬次的話,可我偏偏已不能控制自己,他給我很大的,持續的快感,無論心靈還是肉體,都變得那麼快樂,我只能抓着他的肩膀深深地呼吸。他的情慾和肉體真的只在這最後的時刻不再顯得猙獰和報復,他的粗暴和掠奪也不再是源源不斷的冷酷和兇殘。他的吻潮溼,象踏雪的鞋履,在雪上印下痛苦的標記。他的脣上沾我的淚水,鹹鹹的悲哀的淚水,不斷傾訴着絕望和憂愁。這不是一場脣舌之戰,也唯一不是一次煎熬般的接觸。他有所動容,即使是那麼短暫的一瞬間,我心甘情願付出了一生的柔情。我知道象我這樣一個庸俗的女人,所追求的永遠也不過於此。我得到了,於是,我滿足了。那是個難忘的夜晚,從那一夜開始,我和肖歡在一起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開心,但是越開心,之後的寂寥就越深重,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就象我的血液逐漸乾涸一般讓我疼痛。

  11月初,我住進了醫院,陷入高頻率的昏迷。肖歡把公司的事情安排好以後,便在病牀邊存步不離地守着我。

  “你累不累!清醒的時候,我總會問他。

  “不累!而他總是一笑。他的頭髮很凌亂,我知道他除了在必要的時候回公司處理事情,其他時間都是在醫院裏看着我。我們的對話不多,我醒來時總是朝他笑一笑,他就在我的額頭上親一下,輕輕捋順我的頭髮。然後我就繼續昏迷,帶着一點微弱的意識飄忽着。醫院裏很多護士都很羨慕我,我成了她們眼裏最幸福的彌留者,擁有完美的丈夫,以及全心的呵護。她們常常會忍不住對我說,肖太太,您先生對您這麼好,這一輩子也算是值了。

  可其實,我很怕別人對我這麼說,因爲那意味着沒有人爲我的離去感到惋惜。那麼多來來去去的旁觀者,他們都感慨於我所得於我所終已是一種圓滿。而這讓我覺得難受,人情之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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