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談必然】

漫談必然

billhoo


差不多快十年了,一直不敢提筆擾這個話題。一因年少無知,如何敢觸碰。一因半信將疑,自己都不完全相信的論點,何敢以文字記載。信得此事縈繞心頭多年,雖時斷時續,卻未曾廢棄。如今不變的是輕狂年少,欣喜的,是當年那毛頭小子扔硬幣時閃現的觀點,終於被自己完全信服。

斜陽靜好,正值初中的樣子,要具體到哪個學期我是無能爲力了,唯一清晰明瞭的,是外婆陽臺上握着筆的少年。那是個下午,我的第一道概率習題,中國式作業本癱着,紙上歪歪扭扭地懶散着剛謄抄完的題目,墨跡曬着同樣是剛投射下來的新鮮陽光,又攪合着一起斜斜地巴望着少年。少年捧起在那個年頭還有點分量的一元硬幣,滿腦子疑惑隨着這點兒分量一齊拋向空中。

是的,滿腦子疑惑。

傻傻地和當年大多數同學一樣,按照題目的要求拋了10次、50次硬幣,又傻傻地把正反面出現的次數記在了那同樣傻得可憐的作業本上,然後,遲疑了,遲疑在那個現在看來傻得掉渣的最後一問 —— 如果我們增加拋擲硬幣的次數,第一萬次硬幣落地時出現正面的機率有多大?

百分之五十嘛 —— 連腳趾頭都懶得去想。有趣的是少年想了,我還能體味他當時那種糾結的心情,那抹陽光的溫度,不偏不倚正巧燙在少年的臉頰,靈感猶如硬幣落地在他心頭哐當作響,少年抱着試一試的心態流瀉出微笑... ...

最終出現在老師紅筆下的,是滑稽的“100% 或 0”。最終出現在少年眼眸下的,是順理成章的大紅叉。

他再也沒填過這樣愚蠢的答案,作業本容不得紅叉,考試卷容不得紅叉,最後差點兒連他自己也容不下那把心中的紅叉。

是的,差點兒。

記得《電鋸驚魂》中的一句臺詞 —— X marks the spot,let the game begin。電影中的“X”標記,指明瞭主角求生的線索,而年少時的紅叉,也同樣打開了少年思索的大門。

真的是百分之五十嗎?少年呆着,那枚硬幣最終朝上的是人臉還是數字難道是不確定的?少年思索着,明顯是確定的啊!少年矛盾了,那既然結果是確定的,那麼題目問出現正面的概率,那不就是 0 或 100% 了?少年拍着腦袋僅有一事不明 —— 他感覺硬幣朝上的結果是確定的,他感覺,可是,憑什麼?少年抱着試一試的心態流瀉出微笑 —— 一旦找到了憑據,他就可以宣佈老師錯了,試卷錯了,真理不是書本上寫的那個樣子。斜陽靜好。

青春的好處就在於容易遺忘,開心的,感傷的,說好了要銘記的,以爲很快就會忘掉的,都會被青春慢慢註釋掉,真真兒的,統統註釋掉。

春風戰,夏雨縱,秋葉掃,冬雪冽,青年早早兒地淡忘了當年的下午,只顧頂着暈暈的腦袋,啃噬着力矩、溫度、地球引力、摩擦力等高考甜品,油膩卻又不得不生吞虎咽,填飽了肚子纔有力氣搶購象牙寶塔的入場券。

還是 475路 公交,載着青年奔向象牙塔的第一個謎題 —— 用C語言實現隨機數生成器。青年唰唰地完成題目,卻沒有任何喜悅,因爲他敏感地意識到,由他親手製造的數字,怎麼可能“隨機”呢?

剎那間,少年的微笑轟然於青年腦海 —— 斜陽靜好,真理不是書本上寫的那個樣子,試卷錯了,老師錯了,少年拋擲那枚硬幣的力在那一瞬間是確定的,硬幣的重量是確定的,當時的溫度是確定的,空氣阻力是確定的,所在地理位置的地心引力是確定的,硬幣落地在地上旋轉所受阻力也是確定的,所有能夠導致硬幣最終停下的因素都是確定的,那麼硬幣最終倒下,以哪一面朝上倒下,也必然全都是確定的!!

青年笑了,原來當初少年的直覺是對的,只是那個階段的他不知道如何描述,如何量化自己的感覺罷了,但是青年不敢斷言老師錯了,爲什麼一個錯誤的概率理論會隨着歷史延續而沒有衰敗?爲什麼衆多禿了頂的科學家會沒有察覺拋硬幣結果的必然性?爲什麼隨機數是假的,但卻屢屢被人爲生成並使用?

青年沉默了,他一時半會兒不知如何回答自己提出的問題。但這個時候的他,已經在心裏埋下了種子,他已經相信,生成的“隨機數”一定不是真隨機的。青年帶着疑問畢業了。

陽光斜斜的從一座城市旅行到了另一座城市。熙熙嚷嚷的街道,掛着古色古香幌子的麪店,日復一日,走着一個陌生城市跑來的心跳,我哼着小曲兒,想着事情,日復一日。

直到幾天前,一位朋友中了一等獎,但一等獎金卻不甚理想,“能中獎就不錯啦”我如是說,無意間一句話,促使我再次思考起多日不曾涉足的問題,什麼叫“能中就不錯了”?聽上去好像中獎是個不確定的事情,抽到我了是我的幸運。可事實呢,朋友決定抽獎的那一刻起,他的ID便存入了候選人數據庫,待抽獎之日,計算機根據某種“隨機”算法從成千上萬的ID中挑選出了朋友的ID,於是朋友中獎了。之所以爲隨機打上引號,是因爲那個青年在大學時發現,現在的計算機科學不可能生成真正的隨機數,就連噪聲隨機算法也只能滿足統計學上所謂的隨機,因爲只要是算法,就有輸入且唯一輸出,而所有的輸入都是必然的、確定的,通過必然的輸入得來的隨機數還敢說自己是真隨機嗎?

這樣一來,在那臺抽獎機開始抽獎的瞬間,那時的電壓,那時的算法輸入,那時的隨機種子,所有與生成ID號相關的因素全部都是確定的,而所有這些因素最終導致的結果就是輸出朋友的ID。因此朋友需要做的,僅僅是打開顯示器,泡杯咖啡,等着那個網站把自己的ID掛上主頁而已,因爲一切,早已註定,朋友的中獎,早就是必然。

想到這裏,不由得再次謹慎起來,查閱了概率論的相關資料,截取維基百科的定義如下:

“概率論是研究隨機性或不確定性等現象的數學。更精確地說,概率論是用來模擬實驗在同一環境下會產生不同結果的情況。”

一切都明瞭了,十年前的少年沒有錯,他的老師也沒有錯,因爲少年認爲的必然性與當今仍然普適的概率論看似矛盾,實則統一。問題的關鍵在於“同一環境”。

之所以存在概率一說,是因爲科學家們想要認識爲什麼當事情處於“同一環境” 時,會產生不同的結果,並希望以常人能夠理解的方式對這種現象進行描述。爲什麼都是拋硬幣,卻“隨機”的出現正面或反面?爲什麼都是抽獎,朋友可能中一等獎,也可能中三等獎,抑或空手而歸?在有概率論以前,人們是迷茫的,有了概率論,人們知道,哦!原來拋硬幣的概率是百分之五十,所以我有可能得不到正面。哦!原來中獎的概率極低,所以在中獎時我興奮不已。由此可見概率論的偉大,它使我們普通人可以毫不費力的描述那些“不確定”事件,對於此,我唯有敬畏。

而少年當年發覺並最終使得青年乃至於我深信的萬物必然性,卻是概率論抽象層面下的真相。概率論偉大,偉大在他掩蓋了晦澀的真相,向人們抽象出了一層簡單易懂的接口。概率論研究“同一環境”下事物的變化,然而它的研究環境真的是“同一”的嗎?它告訴人們 —— 我們都在拋一元硬幣,所以我們的實驗環境相同,我們都在參與抽獎,並且沒人作弊,所以我們的實驗環境相同。但是它沒告訴人們的是 —— 我們都在拋一元硬幣,而我拋硬幣時用了 0.1N 的力,風速0.08m/s,我的硬幣在落地的區域摩擦係數 0.3 如此等等,而你拋硬幣卻用了 0.2N 的力,風速升至 0.1m/s,你的硬幣落在了較遠處的地面,摩擦係數 0.2 ... ... 這些細節因素概率論選擇了忽略,而正是被忽略的因素,導致了你我拋擲硬幣後得到了不同的結果。

看到這裏也許終於有朋友會和我一起思考了,“好吧,就當你分析得正確,拋硬幣時的環境不同導致了硬幣落停時狀態不一,但這也不能說明在那個時候硬幣頭像朝上是必然事件啊?你用了多少牛的力,風速多少,硬幣落地的摩擦係數等等可全都是隨機因素啊。隨機因素作爲輸入,得到的結果怎麼可能是必然?”

這些因素真的是隨機的嗎?我也這樣想了,在瞭解蝴蝶效應之前,我對少年的觀點是將信將疑的,然而一旦你瞭解了,並把它帶入你的生活中去觀察,去思考,你會發現,不單單是拋硬幣這麼簡單的必然事件,我現在敢斷言:


凡人事,皆必然。


你今早出門恰巧碰到小賣部的女老闆,你覺得巧,巧嗎?昨晚你睡得早,身體睡飽了才被鬧鈴叫醒,沒有賴牀,早早地出了門。女老闆呢,昨晚睡得晚些,早上起來晚些,所以沒能提早到店裏。於是你們就這樣碰巧碰上了。

你今中午在公司叫了外賣,點的是酸菜肉絲炒飯,可夥計送來的是青椒肉絲炒飯,你覺得怪,怪嗎?你在中午高峯時期纔打電話叫飯,那時候老闆忙得不亦樂乎,隨口應了句記清楚了,也隨手炒出了青椒肉絲。於是你就這樣被忽悠了。

讓我們再進一步有趣一點,你現在在看我發神經,而且剛好看到這一行字,你覺得有點兒小意思,可是爲什麼你恰巧就在這個時間點看到了我寫的這幾個字?因爲你的閱讀速度在每分每秒都是必然的,並且你在這段時間裏有足夠的空閒來閱讀,你看了前面的文字決定繼續往下一探究竟,這幾個必然因素(當然還有很多必然因素)導致15分鐘前,只要你進入這篇文章,就一定會在這個時間點讀到這幾個字。

那麼問題就變成你爲什麼會進入這篇文章?因爲你在點這篇文章之前,剛好需要跑到我的博客來搜尋一些解決其他問題的線索,你看到了首頁這個新的博文,你看了看名稱“漫談必然”,你的大腦經過處理認爲這是一篇你比較感興趣的文章,於是你的食指輕輕點擊了一下鼠標,於是這個問題解決了,你進來了。

既然你進來看也是必然會發生的事情,那問題就變得更加有趣了,你爲什麼會在20分鐘前剛好要跑到我的博客來找東西?因爲用你今早上從起牀到出門,到進公司開始工作的時間點,加上今天上司佈置下來的任務除以你的工作速度所得到的時間間隔,再加上你遇到問題知道我這裏可能有答案的思索時間,剛好就等於20分鐘前的那個時間點,於是你打開博客前往我的地址,看,問題也解決了。

說到這裏,想必你心裏已經有數了,下一個問題將會是你的上司今天爲什麼會給你佈置這種工作?那麼問題會立馬轉移到你上司的頭上,他的一天是怎樣的。爲什麼他的這一天會是這個樣子?那是因爲所有影響他那一天生活的因素都是必然且已經發生的,而所有導致那些必然因素的誘因也全都是必然且已經發生的... ...

如此遞歸,最終你會發現你進空間到點擊我的文章到你讀到這幾個字是必然發生的,而原因,很可能是遠在大洋彼岸的一隻蜜蜂,蟄了一下握着木棍想打翻蜂房、偷食蜂蜜的滿臉雀斑的孩童。

敘述至此,不難得出我最終想要闡釋的,也是當年那位少年的表達能力所不及的概念,一個遞歸定義(下文簡稱定義):

由必然的因素推導出的任何結果,都是必然的。


由此至少可以得出以下三個推論:

1. 凡人事,皆必然。

事故是必然的,我們這一生什麼時候出什麼狀況,都是必然發生的事情,因爲在它發生之前的所有因素都是必然的,只是等到下一秒,這件事情纔有發生的權力而已。因此,對於那些對未來充滿恐懼或過分擔心的朋友,我們大可不必這樣畏首畏尾,放手去做吧。但這也並不等同於你可以天不怕地不怕爲所欲爲,恰恰相反地,你應當對生命以及他人有所敬畏有所珍惜,因爲你所做的一切,以及他人對你做的一切,都是下一秒的誘因。說得再玄乎迷信一點 —— 人在做,天在看。


感情是必然的,人類產生感情,無非是首先有了眼緣,甚或是聽聲辨人,以及從小到大培養起來的親緣。人體的某些官能結構在這樣的外界刺激下產生一定的荷爾蒙的有機組合罷了,有的組合叫做親情,有的組合叫做愛情,有的組合叫做友情,有的組合叫做仇恨。感情本身沒什麼神奇的,但神奇的是要幾千年,幾萬年乃至宇宙之初的前因,加上成百上億的其他人事的撮合,甚至要大自然噴發成百上千次岩漿,動物們成羣結隊的遷徙,地殼不停移動和斷裂,才最終造就了這一秒你會遇上他/她,而她/他也必然在這一秒撞上你。所以,好好珍惜身邊的人,不論是親人、愛人、朋友還是敵人,要遇到他們,不是那麼輕易的事情。請倍加珍惜。


甚至我預測,連最無法解釋,最不可思議的人類思維也是必然的。提及思維就會涉及到“涌現”的概念,而目前爲止我學習並涉及到的有關涌現的討論都認爲“涌現是隨機的,是不可預測的”,包括著名的科學家凱文·凱利在其著作《失控》中,也再三強調涌現的不可控性。所以人們認爲人類的思維是隨機的,是沒有定數可言的。然而我不同意凱利的觀點,我認爲“涌現”也是必然的,只是這種必然所需要的必然誘因實在是太多太浩瀚了,幾乎多到無窮盡以至於我們覺得思維是自發的,是沒有誘因的,因此才誤以爲思維是非必然之物,由人類思維創造出來的是偶然的事物。不過隨着思考的深入和廣泛,我會慢慢爲自己解開這個謎題的。


2. 需要具備一定條件才能產生或成立的事物,都是必然的。

電燈的發明是必然的,電燈是愛迪生髮明的,也是必然的。電燈不可能不出現,也不可能是由恨迪生髮明。因爲在此之前除了蠟燭就是黑暗,愛迪生的思維模式已經成型,那個年代的生活條件已成必然,一切產生電燈的條件都已成立,只是在電燈被愛迪生髮明出來之前,不會有人爲這個發明取名字罷了。


如此種種我就不一一列舉,身邊隨手抓起的鋼筆,我不停敲擊的鍵盤,你看得瞌睡連篇很不耐煩的顯示器,屋外的汽車轟鳴,車上的絡腮鬍司機叼着的便宜香菸,香菸上打印上去的蹩腳漢字,漢字裏藏匿着的細微重金屬,金屬表面覆蓋着的新鮮細菌,細菌得以降落在香菸上的骯髒空氣,空氣中傳播着的霓虹光暈,光暈下偎依着兩套冬日嚴寒裏的羽絨服,羽絨服裏蓬鬆的鴨絨,家禽處剛被剃毛的鴨子... ... 一切的一切,都是必然。


3. 時間、空間和宇宙是非必然的。

以我目前的知識和認知能力,按照定義,時間、空間和宇宙三者就不滿足那個遞歸循環,因爲目前的知識結構無法讓我想象到是什麼必然因素導致了時間、空間和宇宙。我連時間、空間以及宇宙到底是什麼都還不知道,更別提產生它們的誘因了。對此,作爲一個卑微而渺小的人類,我只能在心底深深、深深、深深地敬畏。

寫到這裏突然想到個題外話,很多年輕人不知努力何爲,我突然想到,正因爲我們周遭的一切都是必然,因此你才需要努力,因爲你老爸不是李剛,你老媽不是夢鴿,因爲幾億年前的幾個分子的碰撞導致你現在的出身,現在的長相,現在的體重和現在的一切,在接下來的一秒之前,有關你的所有所有都是必然且已經發生,而這一秒之後,有關你的所有所有都是必然,但卻沒有發生,你在這一秒將有機會爲你的現狀添加一些必然的誘因,從而改變未來,這是一種神奇的能力,我們每個人都具備,只是有些人從來沒有察覺到而已。這個世界不存在運氣一說,運氣只有兩個屬性,一是藉口,一是謙詞。還是那句話,越努力,越幸運。

所以,放下我們的驕傲,因爲一旦驕傲成爲必然,這個誘因所導致的結果也會成爲必然,唯一的方法是向上探尋,找到導致驕傲的必然誘因,將其去除,如果這個誘因還不夠高級,再往上找,層層遞歸,哪怕找到宇宙初始。

所以,放下我們的自卑,因爲一旦自卑成爲必然,它所導致的災難也將成爲必然,唯一躲避災難的方法,是自我激勵和努力,因爲它們將消除導致自卑的必然因素 —— 攀比和貪慾。

很多朋友會認爲我寫了這麼多,全是廢話,根本無實用價值。因果報應天地經綸大家都懂。我承認,對外界的確毫無價值,因爲思考了這麼多,把蝴蝶效應以及自己的猜想帶到生活中來觀察、來探索,我只收穫了關乎自我的兩件事。第一,終於讓自己相信了十年前那個少年的猜想。第二,進一步探索、認識了一個問題 —— 我是誰、從何而來、將要去往何處 —— 仍然沒有答案。而這,和外界點兒關係都沒有。要說起這篇文章的起因,一定是個噱頭 —— 這孩子,閒的蛋疼。

時候不早了,借用《雲圖》裏唯一處讓我微笑的對白,草草結束本次對話 ——


And what if no one believes this truth?

可是,如果沒有人相信這個真相呢?


Someone already does.

有人已經相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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