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夠時間來愛你

圖片發自簡書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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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6年3月26,凌晨0點55分,患者楊欣恬搶救無效,死亡。

  病牀上躺着的女人,眉目清秀,三十出頭的樣子,幾個月以來病痛的折磨,讓她瘦成了皮包骨,她整張臉都是蒼白的,此刻,她靜靜地躺在那裏,雙目緊閉,再也不會疼了。

  不夠時間好好來愛你,早該停止風流的遊戲。

  2006年正月初五,楊欣恬嫁給了樑憲,可惜,這一場婚禮舉辦的滑稽而又糊塗,很久很久之後,楊欣恬翻日曆才發現2005正月初五,宜搬遷,宜遠行,宜動土,不宜出嫁。

  婚禮的新娘本來是楊欣恬的妹妹楊欣馨,但大婚當天,她留下一封信,然後逃婚了。樑憲的父母身份特殊,婚禮宴請的賓客全都是些達官顯貴,所以她代替了妹妹嫁給了樑憲,楊欣恬永遠都不會忘記樑憲看到她穿着婚紗出現的場景,那雙眼低沉得可怕,冷得可怕,但還是順利的完成了婚禮。

  就這樣,他們就這樣稀裏糊塗的過了十年。

  看着牀邊熟睡的人,面容的棱角越發的清晰,眉間是成年男子的穩重,此間早無少年。

  十年了,兜兜轉轉,新婚當晚他抱着頭一動不動坐了一晚的場景歷歷在目,時間真是個可怕的東西,它足以讓一個愛笑的少年在一夕之間深沉。

  早早的,楊欣恬就去準備早餐去了,石英鐘滴滴答答轉着,樑憲已經穿戴整齊的出現在客廳,兒子樑昇已洗漱穿戴好走了出來。

  “早餐準備好了,快過來吃吧!”楊欣恬把剛煎好的雞蛋端出來。

  “今天公司有早會,我先走了。”樑憲已經走到玄關穿好鞋。

  “哦。”

  “阿晟快過來吃飯,待會兒媽媽送你去上學。”楊欣恬給兒子倒好牛奶。

  “不用你送,我都多大了。”樑昇端坐在餐桌上說到,年紀小小的,和他父親脾氣倒是很像。

  樑昇很快的把早餐吃完了,楊欣恬本來想拿車鑰匙去送他,可一眨眼他就跑沒影兒了。

  楊欣恬看着餐桌上幾乎沒有動過的早餐,心裏有些悶,她也想像普通妻子一樣叫丈夫起牀,給他系領帶,給他搭配衣服,她也想像普通的母親一樣,送兒子上學,接兒子回家,可是這都是她想而已。

  沒關係,沒關係,都這麼多年了,習慣了。楊欣恬對自己說,但是鼻子卻酸得厲害,她一口一口咬着煎蛋,終於把餐桌上的早餐都吃完了。

  剛準備站起來收拾碗筷,腳一陣抽痛,差點就摔了下去,楊欣恬扶着椅子坐了下去,拉開褲腿,她的腿上長了好幾個硬塊,有些地方還很多淤青,不知道是不是年紀大了,人有時候昏沉沉的,腳也不知道在那裏磕碰成了這個樣子。

  楊欣恬有一份普通的文職工作,在外人眼裏她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打工族,朝九晚五,她總覺得一個女人一定要有一份工作,無論她的丈夫家境是否殷實,就像是她的尊嚴一樣,她希望別人說她嫁給了樑憲,而不是嫁給了樑憲的背景。

  老人們常常說,人啊不能幹壞事,不然會得報應的。楊欣恬自認爲自己從來沒有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唯一愧疚的是樑憲,她其實很早就知道妹妹楊欣馨並沒有那麼喜歡樑憲,對於樑憲,楊欣馨只是懷着試一試的心理,後來遇到了自己真正喜歡的人,她很果斷的放棄了樑憲,選擇了自己的真愛。

  而放棄樑憲的過程中,她也是同謀。當時,她知道欣馨會逃婚,但是她誰都沒有告訴,任由事情的發生,不知道爲什麼那一刻,她甚至慶幸着欣馨會逃婚,只是她沒有想到自己會嫁給他,她只是懷揣着那一份偷來了幸福,想把日子好好經營下去。

  可是她不知道厄運這麼快就會找上她。

  那天下班後去買菜,突然就暈倒在了超市裏,她沒有帶手機,聯繫不上家裏人,好心人把她送到了醫院,醒來的時候已經晚上七點半了。

  看着白花花的牀單被罩,她有一些懵。

  “你醒了,感覺怎麼樣?還有哪裏疼?”帶着老花鏡的醫生說到。

  楊欣恬搖搖頭,然後問到:“醫生我怎麼了?”

  老醫生扶了扶眼鏡說到:“你的家人來了嗎?”

  楊欣恬知道一定是自己的身體出了什麼毛病,她感覺得到,最近身體老是疼得厲害,走路也沒力氣,她勉強的笑了笑:“家人都在外地呢?遠,趕不過來。”

  “楊女士,你要有心理準備,經過我們的檢測,我懷疑你患有骨癌,不過具體的結果還沒有出來,你也不要擔心,我們幫你做一個全面的檢查,你三個工作日後來拿一下檢測結果。”

  楊欣恬驚了一下:“癌嗎?”

  “可能是,具體結果檢查了才知道。”老醫生看着眼前的年輕人,生老病死,疾病從來都不會因爲你的年紀而來選擇對象,只希望她能夠勇敢接受。

  楊欣恬笑了笑“謝謝醫生,太晚了,我要回去給我孩子做飯了,麻煩您了!”

  老醫生給楊欣恬開了一些藥,一路上楊欣恬提着那袋藥慢慢的走着,天氣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冷了啊。

  打開門,屬於家裏的溫和迎面撲來,果然還是回家好。

  樑憲倚在沙發上看電視,臉色有點不佳,不知道是公司的原因,還是她回家晚了的原因,但百分之九十的機率是前者,他對她的事情不是那麼關心,阿晟估計在房間。看着桌上的飯菜,他們應該吃過飯了,她把那一袋藥放在包裏。

  她笑了笑走到桌邊倒了一杯水喝:“這幾天有點感冒,去醫院拿了一點藥,身體有點不舒服,我先去躺會兒。”說完她就回了臥房。

  楊欣恬把包裏藥翻出來,一次幾十顆的藥,看來她真的生病了,吃完藥,她把藥放在櫃子裏,她不擔心樑憲會看見,他從來都不會去翻她的東西。

  睡到半夜,楊欣恬被疼醒了,是那種鑽心的疼,額頭上疼出了一頭冷汗,她怕吵醒樑憲,雙手緊緊的握着,好像這樣就可以不疼了。

  “風溼又犯了?”黑暗中他沙啞的聲音把她嚇了一跳。

  “嗯,是不是吵醒你了?”楊欣恬用力咬了咬脣說到,生怕自己疼得呻吟出聲。

  “膝蓋疼嗎?”他問。

  她點了點頭,也不知道黑暗中的她有沒有看見。

  直到他溫熱的大掌把她的腿放在他的身上時,她的腦袋還有些暈,他輕輕的揉着她的膝蓋兩側。

  睡醒的她,鼻音有點嚴重:“老毛病了,疼過了就好了。”作勢要把腿收回去。

  “別動!”

  “你今天不高興嗎?是不是公司的事情惹你不高興了?”楊欣恬側過頭看着他。

  樑憲什麼都沒說,繼續給她按着腿。

  慢慢的腿居然不疼了,或許是太累了,那壓在她心頭的巨石暫時擱置在一邊,睡意慢慢襲來,睡前她嘴裏還嘀咕着:“再過十天就是婆婆的生日,她喜歡羊絨大衣,上次去商場看那件不錯……”越說聲音越小,直到她均勻的呼吸聲傳來。

  “下次出門記得帶手機。”樑憲把她散落的碎髮別在耳朵後,頭抵在她的額頭上也慢慢睡了過去。

  三天後,楊欣恬坐在醫院的椅子上,她請了一天假,現在她已經在椅子上足足坐了兩個小時了,她才三十出頭,爲什麼會這樣?

  骨癌晚期,醫生建議她儘快到醫院接受治療,因爲病很晚才發現,癌細胞早已擴散,已經沒有治癒的可能了,三個月,只有三個月。

  那一刻腦子有點懵,想了很多,要告訴樑憲嗎?他知道了會怎樣?他也才三十幾歲,她死了之後還可以再再婚,阿晟也懂事,跟着他過沒什麼大問題,兒子和她也不親,父母也都走了兩年多了,沒什麼掛念的,可是鼻子爲什麼這麼酸

  回到家的時候,樑憲已經回來了,坐在沙發上看雜誌,楊欣恬把醫院的那些證明和藥全部放在一個抽屜裏面,準備收拾收拾去做飯。

  “阿晟送他奶奶家去了,你不是說要給媽買衣服嗎?今天去買吧,正好我也要買幾件衣服。”樑憲盯着報紙說到。

  楊欣恬有點詫異,樑憲很少讓她陪着買衣服,以前也只是她買好放家裏。

  “好呀,那我先做飯,然後去商場吧!”

  “別做了,去外面吃吧!”

  餐廳是同事們提到過,很有名的一家中餐廳。

  樑憲把菜單給她,楊欣恬也不客氣的接過來,開始點菜,十年夫妻,她還是知道他喜歡吃什麼,點了一道他最喜歡吃的糖醋魚,一個炒藕丁,一個蛤蜊悶蛋,還點了一個蔬菜湯,兩個人吃足夠了。

  等菜的時候,樑憲看着手機回覆着信息,楊欣恬也不惱,她知道他的工作有多忙,一個理解丈夫的妻子纔是明智的妻子,更何況現在的他們不是很好麼。

  左手臂開始突突的疼了起來,楊欣恬臉色有些蒼白,拉開袖子,果然淤青了一大塊,以前總以爲是血液不循環,所有才會這樣,突然就想起自己三個月的時間,有一些震忪,以後陪在他身邊的人是誰呢?

  “手怎麼了?”樑憲把她的手拉過了,不由得皺了皺眉“怎麼青了這麼大塊?”

  那雙清冷的眼睛居然有一絲擔心。

  楊欣恬笑了笑說到:“沒事兒,就那天不小心磕桌子上了。”

  “回家拿藥水擦擦,都當媽的人了,怎麼這麼不小心。”

  楊欣恬把手從他的手裏收回來:“知道了菜來了,我們先吃飯吧。”

  吃完飯,他們就直接去商場了,先給婆婆買了她中意很久的大衣,然後再去給樑憲買衣服,也是她選,也不知道那是結婚了多久之後,有一次樑憲讓她給他買衣服,從那之後,給他買衣服就成了她的事情,不過她也樂意。

  樑憲看着在衣架旁挑挑選選的楊欣恬,一邊挑選嘴裏還和銷售員說着:“那件條紋的吧,我先生比較喜歡條紋的襯衣,中號的就可以了,剛剛那件白色也拿中號的,質地很軟,穿着應該很舒服……”

  給樑憲買完衣服以後,他又帶着她去女裝店買衣服,試了好幾件,某人財大氣粗的一下全買了,楊欣恬唸叨了他幾次,樑憲有一句沒一句的聽着,就像是那些年輕的情侶一般。

  時間就這麼慢慢的過着,過一天少一天,腿上的腫塊越來越多,身體有時候也越來越疼,頭髮也開始大把大把的掉,在幾次摔倒之後,她選擇辭了公司的工作。

  樑憲都在上班不知道她辭職的事情,她現在精神越來越不好了,有時候一覺睡下去就忘了時間,後來只得定鬧鐘提醒自己該起來做飯了。

  她不知道該怎麼給樑憲開口,如果她不在了,不知道他會怎樣,以後她的祭日,他會想起她嗎?會不會一想起她,就想到了一場失敗丟臉的婚姻。

  可是樑憲那麼聰明的人,怎麼可能沒發現她的異常。

  週五,她剛買完菜回來,今天身體疼的厲害,有點睡過頭了:“今天加了一會兒班,回來晚了點,我馬上做飯啊,阿晟也快回來了吧。”楊欣恬把買好的菜放在櫃檯上,在玄關處換好拖鞋進來,全身上下疼得不行,連呼吸都有些難受,她用手扶了扶門把。

  “多久了?”

  “什麼多久了?”

  “我問你得這病多久了。”樑憲的聲音一下大起來,嚇了她一跳。

  楊欣恬愣了一下,慢慢的把東西收拾好,聲音很低:“上個月查出來的,晚期了,治不好。”

  樑憲突然站起來,把她手裏的東西拿開,一把拉着她的手:“走,去醫院。”

  他的聲音有點發抖。

  “阿晟快回來了,我明天再去吧!”

  “你看你現在成什麼樣子了,你還在墨跡什麼!”樑憲眼眶紅了,她還是第一次看他這麼生氣。

  楊欣恬別過頭,不想讓他看到她眼底的脆弱,只是腿疼的厲害,連站都站不穩,咚的一聲跪坐在地上。

  樑憲趕緊把她拉起來,可是她疼的站不穩,“欣恬,聽話,我們去醫院,上來我揹你去。”

  楊欣恬疼的額頭上全是汗水,他不知道她多喜歡他這麼叫她,趴在他的肩上,他很輕鬆的就把她背上了,上一次揹她還是上次結婚的時候,只是那時他的肩膀沒這麼寬闊。

  一開門,樑昇剛好回來,看着爸爸揹着一臉蒼白的媽媽,他有些害怕。樑憲摸了摸兒子的頭:“阿晟乖乖在家啊,媽媽生病了,爸爸帶媽媽去醫院,待會兒我叫奶奶來接你。”

  樑昇乖乖點點頭,看着趴在爸爸肩上沒有生氣的媽媽,突然很難過。

  楊欣恬被送到了搶救室,樑憲呆呆的站在門外,從看到她的病例那一刻開始,他整個人就是懵的,從他們結婚開始他試想過很多可能,但那些可能中從來都沒有楊欣恬會死掉這種可能,手有點抖。掏出手機給他媽打了一個電話:

  “媽,你先把阿晟接到家裏住幾天。欣恬身體不好在醫院。”

  電話那頭的人也着急:“嚴不嚴重啊,前幾天我看她臉色就不好。”

  “醫生出來了,我先問問他,你先把阿晟接走吧,他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

  “你好好照顧欣恬,那孩子一直都不容易。”

  “我知道了。”

  樑憲把手機掛斷後,趕緊走過去:“醫生,我太太現在情況怎麼樣?”

  “病情已經過渡到了二期了,比預計的時間惡化得更快,已經沒有治癒的可能了,只能透析延長一下時間了。”

  樑憲有力握了握自己的拳頭:“沒有其他的辦法了嗎?您放心錢不是問題。”

  老醫生嘆了口氣說到:“並不是錢的問題,發現的時間太晚了,沒有辦法了,你多陪陪她吧,時間不多了,按照病情惡化得情況最多不超過一個月。”

  樑憲靠在牆上,明明之前還好好的,怎麼突然就這樣了。心口悶得厲害,也疼的厲害:“楊欣恬,你這個傻女人。”溫熱的東西從眼睛裏面掉落出來,男人站在窗口吹了幾十分鐘的風,摸了一把臉走了進去。

  揹她的時候就發現了,瘦了很多,人很輕,她以前也瘦,那時候他也不關心她,現在也沒好到哪裏去。

  以前一直覺得,只要他們婚姻關係一直在,只要他不提離婚,她肯定不會和他離婚的,兩個人就這樣將就的過一輩子,那時候的想法心血來潮,卻無法否認那想法裏的認真程度。

  “阿晟呢?回來了嗎?”楊欣恬一直擔心着兒子。

  “我讓媽把他接走了,你別管了,你好好的把身體養好了再說吧。”樑憲給她拉了拉有點滑落的被子。

  她笑了:“養得好嗎?”

  “剛去買的粥,你喝點吧,晚飯也沒吃。”樑憲把碗和勺遞給她。

  楊欣恬伸出手來接,露出的一截手腕上全是淤青,手還有點抖。

  樑憲別過頭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她一口一口的吃着,她的家教很好,一起用餐的時候也是很安靜不發出一點聲音,連教阿晟也是食不言,寢不語。

  楊欣恬把碗放在桌上,看到自己的手臂,她不着痕跡的遮了遮。

  “醫生說我還有多久?”她的聲音很平靜,就是談論天氣一樣。

  樑憲把她露在外面的手放在被子裏:“說什麼傻話,安安心心的把病治好。”

  楊欣恬看着眼前的男人,她的丈夫,而立之年,他的身份地位就讓多人望塵莫及,他還有更好的未來。

  “樑憲。”

  “嗯。”

  “我不想住醫院,以前一直忙着工作,還有好多事情我都沒有做過呢。結婚這麼久了,都沒有拜託你什麼事情,這件事情你答應我好嗎?”

  樑憲低着頭,額間的頭髮低低的垂下,在他的眼瞼處投下一片陰影。他看似有些疲憊揉了揉眼睛,聲音沙啞的說到:“現在很晚了,你先睡一覺,睡醒了,我就陪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謝謝你,樑憲。”

  樑憲看着病牀上熟睡的女人,什麼時候她的臉瘦小了這麼大一圈,臉頰上的顴骨越發明顯,那麼一大抽屜的藥……

  楊欣恬醒來就看到靠在沙發上睡着的男人,他整個人沐浴在陽光裏面,竟然和第一次見他的場景重合了起來。

  她一醒,他有所知一樣醒了過來,他還穿着昨天送她過來的那套衣服,白襯衫已經皺巴巴的,黑色西裝搭在他的腹部,頭髮也沒有平時的一絲不苟,眼睛下青黑的眼圈有些明顯,稀稀落落的還冒出了很多胡茬,這樣的樑憲多了些邋遢,少了些距離。

  在醫院用完早餐,領了一大包藥,樑憲就帶楊欣恬回家了,她知道他答應的事情重來都不會食言。

  “把阿晟接回來吧,我想看看他。”

  樑憲點了點頭拿着車鑰匙就出去了。

  楊欣恬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她挺感激她過的小半輩子,很知足。

  昨天走得倉促,房間有些亂糟糟的,楊欣恬把物品歸置好,又打掃了衛生,差不多,他們就回來了。

  他們回來的時候,楊欣恬坐在沙發上,剛剛腿又疼了一陣,額頭上密密麻麻全是汗水。

  看到他們回來了,臉上有了些笑意,樑昇抿着脣有了過去,牽着他的袖子把她額頭上的汗水都擦掉了,眼睛紅紅的,她的兒子他的爸爸一樣,倔強而又柔軟。

  楊欣恬把兒子小小的手放在嘴邊親了親:“以前媽媽一直在工作,都沒有陪阿晟出去玩,媽媽知道阿晟懂事,現在媽媽想出去玩,阿晟願意陪媽媽一起去嗎?”

  他們一家三口出去玩了一整天,楊欣恬身體很爭氣,出去的時間一點都沒有痛,一起去了遊樂場,去了肯德基,去了海邊……以前總覺得日子長着,她可以慢慢的看着孩子長大,而現在,看着不遠處玩着沙子的兒子,心裏有一絲絲抽痛。

  楊欣恬轉過頭給樑憲說話,卻發現他一直盯着她,眼睛裏全是紅紅的血絲,他的眼裏有太多東西。

   楊欣恬擡起手把他被海風吹起來的頭髮捋平:“回去吧,昨夜你都沒有睡覺。”

  她的身體機能越來越差,剛吃完飯就困得厲害,昏昏沉沉不知睡了多久,後來還是被疼醒了,她一醒,他也跟着醒了,樑憲開了燈,下牀倒水給她吃藥,一大把藥分了幾次才吃完。

  藥效沒有那麼快,她的額頭上滲了一層冷汗,樑憲把他汗溼的頭髮捋在耳後,楊欣恬看着樑憲,他沒有打理的頭髮蓬鬆的散開,很年輕,就像是十年前見他的樣子。

  她把樑憲的手抓住,歲暮將至,她的膽子也大了起來,把頭輕輕的擱在他的臂彎中躺了下去,果然和想象中一樣溫暖,滿足般眯了眯眼睛,他沒有了抽出來,反而彎起了手臂,就這樣半擁護着她,聽着樑憲有力的心跳聲,她笑了,然後慢慢伴隨陣陣疼痛睡着了,她做了一個夢,一個香甜的夢:

  那是她剛參加工作,接手的第一個工作出現了重大失誤,在公司加班到很晚,然後才失魂落魄的回家,那是一個雨天,雨大的厲害,她出門沒帶傘,冒着雨在公交站臺等車,頭髮滴滴答答滴着水,白襯衫溼了個透,隱隱約約看得見姣好的弧線,站臺上三三兩兩的站着些人,感覺到時而有人的視線往她這裏看,楊欣恬臉上發燙,咬着脣低着頭,直到一件衣服從腦袋上蓋了下來,衣服上有淡淡味道,很好聞,她擡起頭,那人只穿了一件T恤,帶着耳機,站在她的側上方,只能看到他雕刻的側臉,鼻子很挺,微抿着嘴脣,耳朵上有顆小痣,很快,他等的車來了,他走了……

  樑憲有自己的公司要打理,她的生活還是可以自理,沒有必要浪費時間陪她,樑憲以前話很少,知道她生病之後他的話更少了。

  他現在很喜歡長時間的看着她,時而皺着眉,時而抿着嘴。

  出門的時候但是囑咐了一大堆:“別做飯,也別打掃,媽媽待會兒回來陪你……”

  婆婆一進門就用力的抱着楊欣恬,聲音哽咽說到:“可憐的孩子。”一邊摸着她的頭髮一邊說到,她的一輩子或許短暫,但是卻又圓滿,有一個相處融洽的婆婆,一個可愛懂事的兒子,一個優秀的老公,足夠了。

  “媽媽,對不起,十年前對不起你,對不起樑憲,現在也對不起你們。”

  “傻孩子,你有什麼對不起我們的,你這麼好,別想那麼多好好養好身體。”

  白天有婆婆照看着她,樑憲下班也準時,除了身體偶爾的疼痛,和以前生活別無二致。

  她越來越愛睡覺了,有時候阿晟過來給她講故事講着講着她就睡着了,小的時候都是她給他講故事呢,她的阿晟也長大了。

  樑憲越來越不愛上班了,很多時候,她睡着了他在,睡醒了他還在。

  最後還是去了醫院,因爲太疼,醫院開的藥解決不了她的疼痛,楊欣恬覺得自己身上那種腐朽的味道越來越濃烈,去搶救室的次數也越來越多,每次醒來樑憲都會在身邊,這讓她也不那麼害怕面對死亡。

  看着沙發上跟着她瘦了一圈的他,她有些心疼了,有時候他睡着睡着就會喊着她的名字醒來,眼裏有些脆弱無助,那時候她覺得他好像也很在乎她。

  這一天楊欣恬精神很好,整個人看起來氣色好了很多,阿晟坐在一邊給她講學校發生的趣事,她很開心,這段時間能讓她和孩子這麼親近。

  “阿晟,媽媽可能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以後你要好好聽爸爸的話。”

  “可以帶我去嗎?我想和媽媽一起。”

  楊欣恬摸了摸:“那爸爸怎麼辦呢?阿晟跟着媽媽走了,爸爸就一個人了,很孤單。”

  阿晟嘟着小嘴在那裏糾結。

  楊欣恬摸了摸兒子的小臉蛋說到:“阿晟給媽媽講故事,給媽媽小蘋果,阿晟就是大人了,爸爸上班很忙,回家的時候只有一個人在,所以阿晟一定要多陪陪爸爸,知道了嗎?”

  樑晟懵懂的點了點頭。

  樑憲來的時候她剛醒來,每天他都提着她喜歡吃的菜,以前總是吃不了多少,今天胃口但是不多,吃了一大碗。看着彎着腰給她收拾東西的人,她的鼻尖有點泛酸。

  “樑憲。”

  “嗯”

  “對不起。”

  “有什麼好對不起的。”

  “樑憲我走了以後,你給阿晟找個媽媽吧!找個自己喜歡的。”

  “……好”

  “也別喝那麼多酒了,對身體不好,有時間多去看看爸媽,都要保重自己。”

  “好”

  男人高大的身軀窩在沙發裏,像一隻慵懶的大腦,低迷,無力。

  晚上十一點半,她的病開始發作,前所未有的疼痛,她知道她撐不下去了,去搶救室之前,楊欣恬拉着樑憲說了最後一句話:“好好活着,對不起還有謝謝你!”對不起當初毀了他的婚姻,謝謝夫妻十年來對她的關心。

  “樑先生,節哀,樑太太已經離開了。”

  樑憲把蓋在她頭上的白布掀開,熟悉的面容,她再也不會痛了。

  樑憲轉身離開了,他覺得自己呼吸困難,胸口某處疼得要裂開了,憑什麼十年前毀了他婚姻,十年後她也要走,這十年她是否對他交付過真心,還是隻是給她妹妹贖罪。

  樑憲不知道喝了多少酒,整個人都是昏昏沉沉的,意識模糊的時候似乎有個人蹲在他的身邊,拿着熱毛巾給他擦着臉,呢喃到:“都給你說了不要喝這麼多酒,對身體不好。”

  樑憲伸出手想抱抱她,可是偌大的房間裏哪裏有她,滾燙的液體從眼角流出,今天開始他沒有她了,沒有下班後一室菜香,沒有喝醉後的叮囑,沒有她擔憂的眼神,沒有她溫暖的手。

  楊欣恬的葬禮很低調。她一向不喜歡大操大辦,阿晟有時候拉着他帶他去找媽媽,說想她了,父母這時候都會紅着眼帶他離開。

  房間裏她的東西還在,規規矩矩的放在那裏,彷彿她只是出了一趟遠門,如果只是出了一趟遠門,多好!

  那是她離開後半年,阿晟從那間放着她東西的房間抱出了一個箱子,裏面居然有一件男士的衣服,樑憲捧着衣服發呆,他認得那是他的衣服,這麼多年來衣服的顏色有些泛黃,樑憲笑着笑着眼淚就出來了:“楊欣恬,原來你記了我這麼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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