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陌前塵|第十四章造福西土鎮的風辰2

和沫稚的聊天結束了,我們各自在一聲聲的嘆息中進入了夢中。

夢裏的我來到一片霧氣蓬勃的森林,我一眼便瞧出了這是五歲時候夢裏的森林,我不知道我身處在哪裏,我能看見這片森林的陽光在急速地消失,一輪圓月在黑夜的盡頭逐漸出現,黑沉的濃厚的翻滾的祥雲緊追着那輪圓月,頃刻間便將整片森林籠罩了,極高的幾棵樹露出個頭在雲霧間直立,一個姑娘出現在了雲霧間,長髮飄飄,身後的長袍被風吹起,單薄的身子彷彿下一秒就要直直栽下去。

那是我不認識的背影,她就那樣站在那裏,沒有星光相伴,只有一輪孤寂的月,風吹着那幾棵樹頭微微晃動,她對着那輪月一動不動,像要把它看個透。

我覺得渾身被涼氣入侵,牙齒咬合不上,周圍的一切開始消失,那個姑娘,她開始低頭,好像聽到了我這邊的動靜,她將身體向我偏了過來,身影不斷被放大,我覺得自己的呼吸好像停止了,她就要來了,我好像墜入了深海里,再也動不了。

風陌!

沫稚一聲大喊,將我從海底撈了回來。壓在我身上的整片海洋瞬間被移走,我大口大口地吸氣,這間房裏的空氣太單薄了,我想出去,沫稚壓着我,不讓我動。

我看向沫稚,他一臉的焦急讓我心裏涌出一股子委屈,也就在這時候,我能感覺到我以前對他的依賴。

夢裏的感覺讓我心變得沉沉的,看着沫稚關切的眼,我還是沒衝着他哭出來,也沒告訴他我做了什麼夢。

許久,沫稚眼裏的關切變成了失落,我從他的眼裏我看到他要對我說的話了,我們之間已不復從前。

這完全是我的錯。

我將臉背過去,想重新入夢,再也不能。

第二天早晨,我撐着兩個黑眼圈坐起來,沫稚也沒比我好多少,我們相視一笑,算是把夜裏的事翻篇。長這麼大了,我們最懂得如何體面地面對自己不願接受的事。

我們簡單吃了早飯,出門尋找西土鎮近期出生孩子的背景。

出了家門,灑在身上的陽光,帶着淡淡的海水的鹹味,這是我在居安城聞慣了的味道。

我笑笑,被沫稚猜到了,風辰的術術大約快用盡了,連我這種居安城三流術術之人都能聞到。奇怪的是,隨着我們離家越遠,味道越淡,我想沫稚應該也注意到了,不再問他,晚上回去再仔細看看家裏藏着什麼寶貝。

我們選擇穿過街道去石頭房裏,鎮子中間有一家人,一個月之前剛生了一個小孩兒,我們打算去摸一摸這家人生小孩兒的前後,雖然,我想很多事風辰會刻意將我們隱瞞了,但試試也許會看到不一樣的。

過了幾棟居民樓之後,我們便到了一箇中等大小的石頭房前,若不是門口貼着紅色的兩個可愛的小貓還是小虎形狀的貼紙,我可能還要找一陣兒這個房子的門,完全嵌合在牆壁內,看不出來。

我們到旁邊的便利店裏買了點水果之類,拿到石頭房門口,敲門。

很快就有人應聲而來,門向一邊拉開,出來一位約莫三十來歲的夫人,帶着明顯的喜氣,頭上帶着一道白色的圍巾,遮擋着頭髮。

我說,您好。我是風奶奶的孫女風星星。這是,我朋友,沫稚。聽說您家生了小孩兒,我們倆沾沾喜氣,恭賀一下。

夫人臉上笑意更盛,說,星星啊,快進來快進來,多少年都沒見了。說着看了一言沫稚,笑笑沒說話。

石頭房內採光很好,陽光透過窗前直直射進來,原來石頭房頂並不是石頭,而是石頭狀的一個蓋子,透光性非常好,從外面看完全看不出來。

我們把買的水果放在客廳的桌子上,轉身等着她帶我們去看孩子。

夫人看着我倆站在那兒一動不動,說,坐阿,孩子在睡覺呢,待會兒醒了抱過來讓你們看看。

我們遂坐在桌子的一邊。

在我想着如何開口問,沫稚便拿出一個工作牌,說,您好,我是縣衛計局的,正好在統計今年新生兒信息,麻煩您配合一下。

我愣住了,看着沫稚一臉公事公辦的包公臉,再看看他擺在桌上的工作牌,他什麼時候辦的假證,想笑又覺得不合時宜,忍得有些難受。

我暗地裏踢了踢沫稚的腳,他將心裏的話,送給了我,公事公辦效率高。

重生後第一次接受信息,我顯得有些生疏,眼睛轉了好幾圈,才勉強把這幾個字看清了。近視這種情況,除非天生,散光也是。居安城裏如果我沒記錯只有個位數的人近視,帶着金邊框眼鏡,倒也文靜瀟灑。

我在這裏生活了二十多年,近視散光倒是惹上了,十米開外,沫稚便像貯藏室裏的豆腐,長了絨邊,散光散得嚴重。

這樣一想,我便又漏聽了沫稚的問話和眼前這位夫人的回答,他們已談到孩子父親的職業。

夫人眼裏浸着笑,說,我老公是工人,現在在醫院後面那棟樓裏幹活兒。

沫稚問,你們考慮搬走了嗎?

夫人表情有些詫異,看沫稚的眼裏多了一層探究,說,我老公說搬到樓房裏近一點,他上班的間隙還能回來照顧我們。

沫稚問,在那邊會工作很久嗎?

夫人答,嗯,聽說那邊要蓋很多房子。

等沫稚“例行公事”把該問的問完,夫人請我們到樓上看孩子。

其實剛進門的時候,我們就聽到孩子呼吸不穩,不像是睡着的樣子,偶爾也會傳來嬰兒的阿阿聲。越到這時,我們越是任由事態發展,誰也不知道風辰對這裏的人做了什麼。

此刻看着眼前的孩子,一呼一吸都充滿着力量,純淨的力量。他可愛的大眼睛在看着我們,單純無辜,沫稚對我說,這是我們對不起他了,無論如何,風辰是昌寧世界的人。

我知道我明白我理解,這裏與昌寧世界的人,互不相干,昌寧雖然存在,與地球共存,卻從未發生過兩個世界有所聯繫交集的事。而今,因爲我的事,至少昌寧世界有三個人來到這裏。

不是沒想過後果,只是想不到。

我便既來之則安之,順着命運給我的安排,過着每一天,如果能和沫稚把這一切都搞清楚,倒也不枉活一世。

我轉身笑着說,寶寶很可愛啊,白白嫩嫩的,以後肯定是個帥氣的小夥子。

沒想我這一說,夫人竟紅了眼,語氣竟開始凝噎,說,我三十好幾了,因爲我老公有家族遺傳病,一直沒敢要孩子,去年不知怎地就懷上了。我一想,又捨不得打掉,恰巧碰到你奶奶,她說既然有了就留下來,保準好。你奶奶也是鎮子的老人了,我便信了,果然孩子生下來各項檢查都好着呢。

看她眼裏眼淚打着轉,沫稚將他的手絹給我,我又遞給夫人,讓她寬心,孩子好就行。

我看到沫稚想幫幫那孩子,伸出去的,又縮了回來,我看他的眼角也開始發紅。

起身走得時候他轉頭看我了一眼,眼睛通紅。

這一看,讓我心疼了半路。

沫稚其人,聰明有能力、深諳世事又善良單純,只是,我越來越看不清他。

沫稚大概是恢復了心情,彼時我們走到了幸福小館,用木頭摳出來“幸福小館”四個大字,刷了淺黃色的油漆,表面打了很多孔,裏面應該是串了很多小燈泡,認真看也能看到幾個透明的玻璃球。

外牆不知是找的誰塗鴉,塗得我也看不出個形狀,看過去也算溫馨可愛。

我們走進去,店內坐着四五個人,總共有四張桌子。裝修充滿年輕任性,同外牆一樣的塗鴉,屋頂裝飾着各式各樣的彩燈,晚上看應該是會很好看,椅子上印滿了各式各樣的卡通人物,桌子上也是,還有一些青春語錄,雞湯段子。

往裏看,一個扎着麻花辮的姑娘在後廚忙碌着,應該不是一個人,能聽到她們之間的交談,正忙碌的姑娘說,今天來的人少了點哎,我昨天和了好多面呢。另一個不知在哪兒待着的姑娘說,對啊,可能下午人會多點吧。一個又說,希望,不行我就貼一張海報,新品上桌,情侶免費吃。另一個笑了。

我聽着只覺得可愛,衝裏面喊了聲,老闆,吃麪。

一個可愛的姑娘應聲從一側牆後出來,棕色頭髮紮了一個丸子頭,大眼睛,小嘴脣,帶着機靈的笑容,滿滿的少女感,可愛得很。

歡迎光臨!兩位想吃什麼面?

我問,有什麼推薦嗎?

她面露一股自信的驕傲,說,只要是我姐做的,都好吃,每一樣都是推薦。

原來是姐妹。我說,那從第一個開始吃,兩份小喬面。

好嘞。她在眼前的點餐機上敲了敲,說,兩位先坐,一會兒給你們端過來。

誰都沒想到這頓飯,還真吃出了點門道。

等我們的小喬面出來的時候,店裏的客人走得差不多了,扎兩個辮子的姑娘端着兩碗麪出來了。

她很好看,比她妹妹多了一份穩重,俏皮中多了點任性,是那種經歷人事之後的任性。

這不是天性,是一種選擇了。

她看着我倆,坐在了一邊,說,你是星星吧。我們家陳寧給我說了,我叫陳然,剛出來的是我妹妹陳倩。

我衝她笑,說,陳寧還說什麼了,我叫風星星,這是我朋友,沫稚。

陳然看了一眼沫稚,說,沒其他的啦,你男朋友嗎?哈哈。

看她笑,沫稚沒有任何表情,將注意力放在眼前的面上,我說,不是的,你姐倆都挺漂亮的啊,陳寧這小子福氣不淺。

陳然也沒在意,說,對啊,我也覺得,你們快嚐嚐,看我的面怎麼樣。

我低頭看了一眼小喬面,一個純白陶瓷碗裏裝着大半碗湯,一把面乖巧地放在裏面,再無其他點綴。

我說,你這面,真的挺純的。

陳然哈哈笑了起來,說,對!吃麪,就要吃最純的面,小喬面就是啦!小喬面的湯是我專門研究出來的,取的鎮後的山泉水,五菱草,十日金針菇、雨後小番茄、新鮮菠菜、菌菇、蒜苗、薑片、野生蜂蜜熬製而成的!西土鎮一絕。

我聽她這樣驕傲,我覺出了一絲絲的羨慕之感,羨慕她的年輕羨慕她的志得意滿,羨慕她的熱愛。

沫稚全程沉默着,陳然在場,我沒有多問,用筷子撈起幾根面,放在嘴裏,吃嚼着便領略了陳然的廚藝厲害之處。

我又多吃了幾口,問她,我奶奶是不教過你?

陳然樂得咯咯笑,說,星星,這可是我陳然自創的。風奶奶從來不在外面吃,也沒來過幸福小館,你不在家的時候,我都沒看見風奶奶做飯。看你們屋冒煙兒了,我就知道你回來了。

一陣溫暖的愧疚在心裏流過,摸不着具體。

我看她笑得坦然,覺得疑惑,怎麼可能這麼像呢,雖然沒有風辰做的好吃,但吃了第一口我就覺得無比熟悉,讓我不忍開始想風辰,想她曾給我做的那些面。

我不再問陳然,安靜把面吃完。陳然臉上毫不掩飾的成就感讓我覺得我的疑惑可能真的想多了。這樣想着,我便衝她一笑說,很棒啊,以後的飯就來你這兒吃了。

她說,沒問題!

我們準備離開的時候,沫稚突然說,陳然,你的五菱草哪裏來的?

陳然正笑的臉立馬警惕起來,說,你要跟我搶生意嗎?

沫稚說,沒有,我只是好奇,五菱草可不多見。

陳然臉上露出一種祕密被人察覺的羞澀,說,不多見不代表沒有,先說好,我可沒幹壞事,你別看我,看我我也不告訴你。

沫稚說,我有個朋友在工商局,你要是想讓他來問問你,那就不說了。

我看着沫稚的側臉,他站在那裏,說話的時候,有一種六親不認的感覺,有種無形的距離。

我本想打圓場,讓沫稚不要把話說這麼嚴肅,陳然睜大了眼睛,一根指頭指着沫稚,說,你敢!你敢我明天開始就罷市,不開店!

我有些好笑地說,陳然,我們沒有惡意,只是覺得好奇,你不想說就不說,沒關係的。

陳然轉了一副表情看着我,雙手拉起我的手,說,星星啊,你說氣人不?我好不容易發現點好東西,他怎麼說告就告呢?你說說他。

我說,沫稚開玩笑呢。五菱草很關鍵嗎?你是在哪兒找到的?鎮子後面的泉水旁邊嗎?

這下陳然眼睛更大了,啊了一聲,說,你怎麼知道?

我總不能告訴她,那兒一度是我的地盤,只是我從未在意過那兒的花花草草,淨顧着和那口池塘玩兒了。

我說,我猜的。說完,我自己也笑了,陳然臉上的表情委屈得要死,讓我想捏捏她的臉,沫稚在我倆說話間,走出了店門。

我一再保證不將這個祕密告訴任何人,陳然才放心,將我拉到一邊,悄聲說,幾年前,一早她出門的時候,看見風辰一個人在街上走,她也不知怎麼就跟上了,她看見風辰直接接喝那邊泉裏水,喝完還拔了點旁邊的草嚼着吃。等風辰走了之後,她跑過去也拔了點吃了,味道真是不錯。

我對陳然輕鬆地笑笑,說,原來這樣。

她拉着我的手甩着,說,保密啊。

我點點頭,與她分手,走出店門。

沫稚說,這丫頭也真是膽大,如果風辰當時吃的不是五菱草呢。

我想象着陳然吃五菱草的樣子,坐在池塘邊,兩隻沾滿泥土的小手,拿着兩把五菱草往最塞,還覺得好吃得不行,想着便沒忍住噗嗤笑了出來。沫稚聽着轉頭過來看了我一眼,嘴角咧出好看的弧度,重新又昂起頭目視前方。

我笑完了,揉了揉臉,說,風辰在西土鎮其實已經犯了很多大忌,爲何這個簡單的事情不直接告訴陳然呢?

沫稚說,直接告訴,就沒意思了。陳然吃五菱草的時候,風辰想必還在看着。她,應該是挺喜歡陳然,五菱草不是她引導陳然瞭解的唯一一件事。風辰,她,很珍惜這個鎮子,這鎮子的每一個孩子她都喜歡,就像自己的孩子一般。早上那家的小孩兒也是,生下的時候,應該不健康,小孩兒渾身有一股術術環繞,這種術術在居安城裏有幾個人也會。

這樣可以解釋得通嗎?直覺告訴我,也許這是最合理的解釋,以前風辰雖然竭力反對鎮子上的人吃肉,但隨着學校和醫院的翻新,外界人的到來,鎮子上包括叔叔在內的幾個人也開始吃肉,後來漸漸開始去兩公里外的海邊捕魚。風辰雖然生氣,但什麼也沒做,也許那時她已經改變不了什麼了。

我忽而又想起,風辰當時知道叔叔去捕魚的時候,語氣很強硬,很生氣,像看着一個不成器的兒子一般剋制着憤怒。後來叔叔就開始揹着她去捕魚了,風辰和叔叔因此關係也越來越淡。

上次跟風辰的談話,她一直不滿意鎮子上的有些人把賺錢看得太重,也許,這個鎮子的人對她來說,就跟孩子一般,她從沒希望他們能出人頭地,她反而希望,這裏的人能夠安居樂業,健康快樂,做着自己喜歡的事,維持着鎮子的成長。

太陽已經升得夠高了,這個溫度對我來說正好,像一層溫暖的薄膜貼在肌膚上,舒服得不像樣。風辰的形象在我心裏也變得軟化很多,只是到底什麼原因讓這位老奶奶不在昌寧世界舒服地活着,來這裏辛苦地支撐着一座城。

還有一個問題,沫稚到現在都沒提及爲什麼我會重生在她的手裏,是因爲還沒查清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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