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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糧》第四幕(非虛構·詩歌)
是我把年輕朗加卓瑪送上了天葬臺
1
“嗚——嗚——嗚……次頓珠……
次頓珠——啊
次頓珠——嗚——次頓珠……”
朗加卓瑪在昏迷中呻吟着
時斷時續的呼喚着哥哥次頓珠
這痛苦的呻吟與呼喚
是一把鋒利的刀扎刺着
護送她的每一個人的心
2
車子在崎嶇窄小的沙土泥石
山路上顛簸着爬行
每向前一步都危機四伏
車子像一隻飢餓許久的蝸牛
掙扎着
從海拔2800米上升
上升,上升,再上升到
海拔5000米的雪峯上
而後盤旋着下行下行再下行……
這纔是真正的過山車
卻沒有愉悅感
在快要抵達谷底時
朗加卓瑪的哥哥驚恐地喊:
“好像流血了……”
我們更加緊張了
距離八宿縣城還有五六十公里
車子幾乎是行駛在沒有路的路上
像一頭跛腳老牛高一腳低一腳
司機李師傅對朗加卓瑪親戚說:
“快,摸摸看羊水破了沒有”
暈車已經暈得一塌糊塗的
朗加卓瑪的阿佳(姐姐)
她可能沒有摸到妹妹的下身
強忍着嘔吐回答:“沒有溼”
我們護送者緊張又無奈
個個臉上寫滿束手無策
每小時一二十公里的速度
這已經算是飛馳了……
3
“老師,你在哪裏?
我是葉巴的朗加卓瑪……”
電話裏她氣息非常微弱
可接下來她不會說漢語了
我告訴她我在內地看病。
電話裏就傳來了
一聲又一聲的嘆息
嘆息了大約足足五分鐘後
她低沉、緩慢地又叫了一聲:
“老——師”
電話就掛斷了
我檢查完身體後
再給她回撥電話時
無法接通,無法接通……
萬萬沒有想到
她是想再向我借錢治病
我自責,爲什麼爲什麼
沒有想到啊?!
在二零一五年十一月
我要離開西藏八宿縣
回內地看病的前幾天
她向我借過一次
“大洋”(昌都藏語把錢叫大洋)
說借兩千塊(元)去看病
我走時籌措了兩千多元交給了她
可當在二零一六年元月三日晚
我返回了西藏到了葉巴村
西藏文聯駐村工作隊
總隊長扎西頓珠說:
“郎加卓瑪前些天去醫院看病
要住院,醫生告訴她
她患嚴重的肺水腫還又有身孕
病情複雜,病很嚴重
要交一萬元住院押金
她交不起,又回來了
現在她好像,病得很很厲害。”
我聽到這一情況時
夜已很深了——
4
次日上午九時剛過
從拉薩來慰問駐村工作隊的
文聯副主席
正準備和我一起前往尼巴村
考察我駐尼巴村扶貧工作進度
就在我們吃早飯時
郎加卓瑪的姐姐哭着疾步跑了進來
“郎加病加重了,都不認識人了
能不能……能不能……能不……”
文聯副主席下手中碗筷對我說:
“覺羅,你和李師傅
一起趕快把病人送八宿縣醫院
拉羅布,你會藏語和覺羅一起去
覺羅對八宿熟悉了
你們三個人快去……”
其實就算沒有派我去
我也要請求去送病人
因爲我的確對八宿縣醫院兩位
正副院長都很熟悉
我不止一次與他們打過交道
過去的二零一五年,九月
送尼巴村的郎加卓瑪住院治療
住院押金是我支付
出院與合作醫療報銷也是我辦理
5
一百多公里路程
車子走了七個多小時
在下午四點多才到八宿縣醫院
朗加卓瑪哥哥與弟弟從車上
往下抱昏迷的朗加卓瑪時
忽然發現一個嬰兒(九個月大了)
冰冷地蜷縮在朗加卓瑪的腳下
我飛奔二樓婦產科叫醫生
兩個年輕的婦產科醫生
看了一眼對病人家屬說:
“嬰兒在大人肚子裏就已死
應該好幾天了。這是車子太顛簸
在路上掉了下來
病人昏迷不知道……”
醫生給郎加卓瑪做產後處理
及,其它診斷
郎加卓瑪的幾位親屬和我
守候在病房外
我心裏也比較踏實了
心想,有醫生……
6
第二日清晨
要返回尼巴村
文聯副主席還要前往
尼巴和普隆兩個村檢查駐村工作
在回村前,我再次去了一趟醫院
探視朗加卓瑪
她依然昏迷未醒
一隻手,機械性揮動
把蓋在身上的被子劃到了一邊
我上前給她蓋好
到醫生辦公室詢問她的病情
一位醫生對我講:
“上個月她來過醫院
我叫她去昌都檢查,她就走了
她是不是腦子有問題啊?
若能去昌都給她做個腦CT
看大腦有沒有問題。
其它應該沒有什麼問題。”
我告訴醫生,先在你們醫院治療
若有必要去昌都,你們打電話給我
我們再送她去昌都
臨別時,在病房外
我給郎加弟弟伍佰元錢
你姐醒了後,問她想吃什麼
你就給買她吃,她身體很虛弱……
7
一個偏遠村落的藏族村民
一個父母雙亡的未婚女孩
還育有一子(七歲)
家裏沒有分文積蓄
讓她一下子拿出萬元的高額
住院押金。那比登上珠穆朗瑪峯
還難
若我沒有去內地給自己看病
若我在尼巴村
她就能早一點得到治療
我覺得,這都是我的錯
我爲什麼不在她第一次
向我借錢時就送她住院治療呢?
在我走後,她病情加重了
她再也沒能找到幫助她的人
她再次給我打電話時
正是她病情危重之時
我卻沒能及時給予她幫助……
8
她,走了。
她走上了,那神聖的天葬臺……
9
當我離開醫院返回到葉巴村時
噩耗
早於我們先到了村
我忍。我忍。我一忍再忍
最後
還是潰堤,淚水淹沒了我……
10
一個年輕的生命(1988年出生)
若我不去內地給我
治病
此刻她的小孩
應該是健健康康的出生了
還有需要她撫養的七歲兒子
也不會這麼過早的失去
唯一的愛
——母愛
11
郎加卓瑪
都是怪我
怪我回來得太晚了!
怪我駐在尼巴村
沒有能顧及到葉巴村貧苦的你們
是我
是我把你送上了,天葬臺……
朗加卓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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