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兒

時間過的真快,不知不覺又是一年,平時一直冷清的街道彷彿突然熱鬧了起來,路邊也擺起了賣對聯和賣玩具的攤,有的店門口掛起來大紅燈籠,有的店裏放着震耳的音樂,趕集的行人好像也多了很多,我似乎也嗅到了一絲年味兒......

小時候,到了臘月初幾的時候,就感覺家家戶戶都在忙着過年了。一直到年三十,整個村莊家家戶戶冒白煙,香氣四溢,蒸氣瀰漫,到處都是一股喜慶的氣息。我好像跟着大人們一樣的忙碌,興奮的連晚上覺都睡不好,其實我是什麼也沒有幹,整天過着和頭一天一模一樣的生活,最大的改變就是可以吃到一些平時很少吃到的東西。記憶裏,臘月裏有很多爲了年纔有的故事!

殺年豬,到了臘月初八之後,我家就開始忙乎起來了。母親最多的時候飼養過五頭大豬,一連要忙好幾天。母親一早上起來就用大鍋燒開水,我和哥哥去井裏擡水,把大水缸灌的滿滿的,父親會找幾個年輕力壯的夥計,一起撈豬腿,伴隨着“嗷嗷”的叫聲,大黑豬被放倒在案板上,我和哥哥趕緊跑去湊熱鬧,不料被母親拽在鍋門口,坐在柴火棍上,不給出去看,我用雙手捂住眼睛,透過指甲縫,順着鍋竈上的眼,偷偷的看着大豬被宰的過程,聽着那一陣一陣撕心裂肺的叫聲,我不自覺的感到一種心悸,牙齒咬的緊緊的,直到沒有了聲音,我才慢慢的放下手,怔怔地望着外面發呆。難怪母親不讓小孩子看見殺生,這種血腥場面真的很嚇人。

直到母親叫我,我才回過神,跑出去看那個肥頭大耳的傢伙,它被放進大木桶裏,一桶桶滾湯的開水倒進去,邊搖邊燙,不時的還要添冷水。我們哥兩被呼來喝去,支着團團轉,好不容易趁着添水的空,我這下才開始細細打量那個殺豬的屠夫,中等身材,長相敦實,皮膚黝黑,臉上掛着豆大的汗珠子,一臉絡腮鬍子,擼着袖子,胸口的衣服都敞開了,露出滿滿的胸毛,扎一個大皮圍腰,上面佈滿了血跡,我不敢誇他有點像水滸傳裏的李逵,只是在心裏把他來比較,更嚇人的是他嘴裏銜着一把牛耳尖刀,明晃晃的,偶爾拿下來,對着燙的豬頭呼哧呼哧的刮幾下,一簇簇的毛被剮下來。

屠夫手腳麻利,將殺好的大肥豬分的有條不紊,這時候我和哥哥分頭行動,去莊裏人家打招呼。不用半晌,左右鄰居,陸陸續續前來稱肉,我倆屁顛屁顛兒回來幫忙,屠夫管砍,哥哥管秤,我管記帳,耳邊不時傳來鄰居讚譽之詞:“這兩個孩子不錯,長大了有出息。”“是的是的,兩個都聰明。”母親一邊在廚房忙碌,一邊伸長了耳朵聽人家的談論,偶爾過來看看,“秤要放翹一點,不能少了斤兩。”“字寫大一點,別讓人看不清楚。”母親一臉責備的樣子,卻掩不住喜上眉梢。父親卻只是一聲怒吼:“還不去燒飯,晚上還有這些人要吃飯呢,兩個俠子要你管,要是錯了我扒了他倆的皮。”我和哥哥面面相窺,都不取吱聲了。

小時候生活條件不好,一年難得吃上幾回肉,所以,對肉的渴望尤爲強烈,能吃上一大碗紅燒肉,卻是久違的幸福,這就是年的特權,母親接過屠夫事先剝好的豬頭,烀一大鍋豬頭肉,滿屋子都是肉香,這種等待的煎熬和吃上肉的滿足,只有小時候纔有,只能在這個時候,我們纔可以和坐在桌子上的客人一起享受美食,晚上擺了兩桌,個個酒酣耳熱,比較着各家今年的收成,訴說着各自對來年的嚮往,那時候,鄰里關係是那麼的親近.....

熬年糖,殺了年雞,醃了年肉,經過好幾天的忙和,終於等到熬年糖了。有的人家會熬米糖,有的人家熬玉米糖,我家那時候好像也不富裕,我記憶裏母親總是用芋頭來熬糖的。母親會趕着下雨或下雪的日子來熬製年糖,整天燒着鍋炕,家裏面總是暖暖的。母親早早的起來,將頭一天從地窖裏取出來洗乾淨的紅薯整整齊齊的排到在兩口大鍋裏,我們還睡在牀上,母親卻己然忙着烀上好幾鍋了,每每揭開鍋,總會飄出一股濃濃的香味,我一聞到那陣陣香味,就再也睡不住了。

來不及穿衣服,踢着棉絮鞋來到鍋竈下,一邊哆嗦着,一邊從鍋洞裏掏出一個黑乎的山芋,我就知道母親會在底火裏埋上一個山芋,那個火堆裏燒熟的味道比鍋裏的味道更香,這可是母親最細心的一份愛了。母親一邊去給我拿衣服穿,一邊給我頭上摑了幾下,“你一天到晚就曉得好吃,長大以後不知道能幹麼事?”我一邊啃着,一邊呲着黑圈的嘴笑。“在㡳下給我看好了,要小火,不要大火,小心熬糊了。”母親吩咐我,我應聲而起,“是”。

母親將烀好的芋頭放進大鍋,加點水,搗成糊狀,用小火慢慢熬着,不時的翻動,趁着空檔,母親在堂屋支起一個木製十字架,用繩子掛在屋樑上,找一塊四方大白色老布,說是白色,其實都黑糊糊的,也不知道用了多少年了。把四個角栓在十字架的邊緣,做成一個鬥樣的濾篩,底下放一隻大澡盆。盛一臉盆芋頭糊倒進篩漿布里,兩手握住十字架的兩個端,左右上下均勻搖晃,芋頭汁順着漿布淅淅瀝瀝滴落在澡盆裏,直到瀝乾水份,再加一瓢冷水,繼續重複,一直瀝出清水,把芋頭渣倒進豬食桶。然後繼續盛一盆芋頭糊,大概要篩出四五斗,盆裏裝滿渾渾的糖漿。

直到母親忙的大汗淋漓,再把盆裏的漿水盛到大鍋裏,招呼我敢緊燒大火,我費力的往鍋竈裏碼大柴,旺火燒開,蓋上鍋蓋,整個廚房霧氣瀰漫,聽見鍋裏咕咚咕咚作響,大約半晌後,終於聞到一絲焦糖的味道,母親揭開鍋,看到接近火侯,“敢緊滅火,留底火。”我連忙退柴,滅火。伸頭出來瞧瞧,鍋裏已經是糖絲了,在咕嚕咕嚕的泛着氣泡。母親用鍋鏟輕輕翻動,害怕鍋底變糊了,糖絲糊了就會苦。先是輕輕翻,接着越來越快,越來越快,母親飛舞着鍋鏟,一副專注的神情。

翻糖是門技術活,慢了會讓糖絲結疙瘩,也會讓糖絲變糊,太快了糖絲會越來越稀,難以凝結,只有像母親這些高手,纔可以將技術發揮的淋漓盡致,直到用鍋鏟的角拈一點點糖,擡起胳膊,糖絲被拉成一條弧線,也不會斷。這時候糖絲的火侯最好,盛起來用一個瓦鉢裝好,留一部分在鍋裏,倒進事先準備好的炒米,再拌均勻,趁熱倒入木製的方框,這個木製的模具年代久遠,母親用香油抹勻四周,這樣就不會粘起來,按壓打勻,冷卻之後,啓開模子,用刀切成三段,每一段再細細切成薄片,堆成小山一樣,然後去做芝麻糖,花生糖,還有泡子糖,揀好的整齊的裝在鐵坯桶裏,留待正月裏招待客人,剩餘的碎碎渣渣就成了我們的零食。

買年貨,到了臘月二十之後,父親把一年的欠帳都結清了,根據自己剩餘的最後一點錢去置辦年貨,也是我門全家一年中唯一一次全體旅行,父親開着三輪車載着母親和我兄弟兩一道,去街口找個早點鋪,下三碗混沌,自己卻沒有吃,便去招呼搭便車的客人,我們吃的津津有味,連碗底一點汁都沒有留下。這時候父親過來,帶着我們去買衣服,母親讓我們自己挑選,然後謹慎的砍價,父親只顧着抽菸,然後默不作聲的掏錢付賬。

之後,父親簡單交代幾句,母親便領着我們去買畫條,路邊的攤擺的五光十色,油畫,紙畫,中堂,刺繡....目不瑕結,我和哥哥盯着畫面仔細研讀,有西廂記,有楊家將,有烏龍山剿匪記。我們看的有勁,捨不得離開。母親拉着我和哥哥,生怕別人牽走了。母親一樣都捨不得買。哎,我們只顧着看熱鬧,真是人山人海的,新衣服,紅燈籠,方糖塊,應季水果,成對的春聯,大紅鞭炮,整齊的掛曆…媽媽只會買回家一張大大的掛畫,一個小胖小子抱着個大鯉魚,愚意年年有餘,然後買一個毛主席的中堂帶回家,我們想要的漫畫和故事卻沒有任何理由收穫。就連對聯都沒有買,只是買了幾張大紅紙,回去叫隔壁的老師幫忙寫。

年三十,貼春聯,做年夜飯,放鞭炮,接祖先,燒紙錢,喝團圓酒,給壓歲錢,看聯歡晚會,每一個細節都那麼簡單,每一個心願都那麼美好。期待來年更好,一直熱鬧着,熱鬧着,直到凌晨,大人小孩都在守歲。

後來,我們長大了,感覺年是街頭裏的擁擠,是忙活了半天做好的飯菜誰都吃不下,是天南地北的奔波,是黑夜當做白天的混亂。現在生活越來越好,可那份快樂卻離我們越來越遠,小時候哭着哭着就笑了,長大了笑着笑着就哭了。小時候,年是爸買回來的肉,是媽給我買的新衣裳,是兜裏捨不得花的那幾毛錢,是那噼裏啪啦金花四濺的一掛小鞭炮兒,小時候年是期盼,是一份永遠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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