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糧》第六幕(詩歌·非虛構)白瑪拉姆和普羣次仁被愛之後

              (上學後的白瑪拉姆)


                          1

愛,不一定需要有多廣大

不一定要有多深沉,深沉到

人世間無處可尋

更不一定需要有多濃烈

濃烈到,燃燒成灰燼飛散


藏族作家白瑪娜珍,她就

只愛西藏。她

愛喝拉薩的藏式奶茶,她親自煮

不僅她自己愛喝也很受親友喜愛

她繼承了外祖母煮藏式奶茶的手藝

她,愛吃布達拉宮旁

林廓北路上藏餐館的藏面

她,愛聽藏族老人講西藏故事

她也愛繞布達拉宮

轉經。她愛,藏傳佛教

她愛西藏的月光

有著作爲證——

《西藏的月光》

                            2

這不,二零一四年四月

正值雪域高原世界屋脊上

桃花正豔山花爛漫之時

我隨她一起前往昌都市八宿縣

林卡鄉尼巴村,駐村扶貧


這年九月,尼巴村兩個特殊少年

意外獲得了——再生


你真切地瞭解了他們的生存處境

就會知道用“再生”二字,不爲過

                            3

十六歲的白瑪拉姆,一歲半時

爬上沒有任何遮攔的窗戶找媽媽

不知危險的嬰兒跌出了窗外

摔落到牛圈裏一塊巨石上


二零一四年的八月間

我與白瑪娜珍送白瑪拉姆母女倆

到昌都市就醫,這是她自一歲摔傷

十六年後才得以醫療檢查

醫生影像檢查後,確診爲

——腦灰白質異位

壓迫語言神經導致半失語和

吞嚥功能受損

由於時間跨度太久太久

無法治療了,醫生說唯一可以

幫助她學習吞嚥,慢慢會吞嚥唾液

口水不再外流……


當第一次在尼巴村見到她時

她近似野人一般

蓬頭垢面,已經是最大的褒獎

口水飛濺,行動似如射出的箭

嗖,鑽進了屋內


我們走進她“家”

一間簡陋到不能再簡陋的泥土屋

屋內沒有任何陳設

唯有依靠在牆體邊上

三條約有五十釐米寬的藏式牀

能夠藏住的也就是跳蚤和蝨子

我們卻在這樣屋內不見她的蹤影


奇怪,她人呢?

我走近依然沒有遮攔的窗戶

向外看去

她已經在對面一個半山坡上

驚魂未定地,注視她的家……


從她母親那裏得知她叫白瑪拉姆

白瑪娜珍用藏語溫婉甜美地叫:

白瑪拉姆,白瑪拉姆,回來

回家來……她的聽力很好

但她反而向更高處爬

爬得更高更遠了

                          4

再在後來的日子裏

我們多次到訪她家

得知,她媽媽是一位未婚母親

撫養着她和哥哥洛鬆羣培

失語的她不與任何陌生人接近

“野人”,幾乎是這十六年的

生存狀態


白瑪拉姆的媽媽次西卓瑪常年

被慢性疾病糾纏

沒有大洋(昌都藏語:錢)

爲孩子和自己治病……

                            5

就算次西卓瑪求佛祖

(她信仰佛但不求佛)

也不會想到,更不敢想

——能讓一個殘疾孩子去讀書

白瑪拉姆的哥哥

纔讀了小學一年……


一個從不與陌生人接近

無法用語言與外人溝通

不會吞嚥唾液,口水隨風飛舞

滿頭白花花一片,那可不是

白髮或者其它什麼

而是蝨子繁殖的數不清的蝨子卵

蝨子在她的頭上就像大都市裏

繁忙的車流穿梭着

無論嚴寒酷暑,她總是光着腳

行走在遍地礫石的山野


當她拿到我們給她的鞋子時

她流露出喜愛神情

迅速穿上後卻更迅速地脫下

緊緊抱在

她的懷裏……


就是這樣一個特殊的少女

在這年九月,她入學了


在尼巴村炸開了

驚呆了。這豈不是佛祖顯靈了?!

這不是做夢嗎?有位青年還真伸手

去使勁掐了自己的臉,喊疼

說不是做夢。是真的,這是

真的啊!九零後青年小夥流淚了

                              6

次西卓瑪,長期被困頓折磨得已經

不會哭泣了。她病疼都不會哭了

當她目送,她的“野人”殘疾女兒

走進校園那一刻,她轉身

抱住了白瑪娜珍,哭嚎,放聲的哭

“阿佳拉,阿佳拉,阿佳拉……”


白瑪拉姆入讀

昌都市特殊教育學校


入學第二年的五月我們再次見到

白瑪拉姆和尼巴村的普羣次仁

他們變得非常活潑,也會笑了

白瑪拉姆整個人燦爛的

勝似一朵盛開的雪蓮花


正在操場上活動的

白瑪拉姆和普羣次仁看見我們

她又飛快地跑了起來

這一次,不是跑遠

而是向我們飛奔過來

一下子摟抱住我們

那一刻,我感覺到了,她

把對父母的愛用這緊緊地擁抱

給了我和白瑪娜珍

                            7

普羣次仁,十四歲的先天聾啞兒童

第一次我們到訪他家時

他已經是家裏的一個主要勞動力

那天,他正在幹家務洗碗

我要給他拍照時

他迅即皺起眉頭

高高擡起一隻手臂伸手指着我

嗚哩哇啦的對我吼叫


我不知是他極力阻止我的拍照

還是反感我對他不尊重

我放下相機,蹲下身去與他講話

這時我發現他不會講話……


在他家,沒有人與他交流

沒有人理解他的內心

更沒有人知道他的將來


可憐的孩子,在家

只有不停地幹農活做家務

剩下的時間他會去親近

家裏的幾頭犏牛


在尼巴村,這又是一個奇蹟

普羣次仁和白瑪拉姆同時

入讀了這所特教學校

他不但學習全班名列第一

而且當上了班長

還兼任宿舍的宿長


普羣次仁的畫作出奇魔幻

讓他的老師和校長讚歎不已

宿舍裏臥具整潔如新


他拉着我手,仰頭看着我總笑

再也看不到一年前他那

拒我於千里之外的神態

他臉上流露出兒童少年特有的

天真又可愛

讓我的父愛頓時氾濫成災

我內心深處真把這兩個孩子

當成自己的親生

白瑪娜珍更是如此


當我們與他們二人告別時

他兩人一齊哭着笑着笑着哭着

保住我們,不想鬆開與告別


他們變了,變得連我們

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他們有了稚氣與可愛

他們懂得表達感情,他們

回到了少年兒童的陽光燦爛裏

                      8

這一切,都要歸功於

藏族作家白瑪娜珍

是她多方努力,不。

不。是她的愛

撬開了這個世界的冰冷

讓人間的溫暖流淌進

尼巴村人們的生活……


            第一次見到的普羣次仁

            上學半年後的普羣次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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