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

阿英是新來的女傭,三十幾歲,人很爽朗,剪着一頭利落的齊耳短髮,手腳十分麻利,走路也風風火火的。阿英雖然名字英武,其實長得有幾分溫婉,特別是她那一雙總是帶笑的眼睛。她的口頭禪是“不能等的,不能等的。”可以現在做的事情,她絕對不會拖到明天。以前家裏的衣服總是攢着兩三天再洗,阿英來了以後每天都可以看到衣架上掛着新洗好還帶着柔順劑味道的衣服。

母親十分喜歡阿英每天把家裏打掃得一塵不染,又擔心阿英像別的女傭一樣過不了多久就要走了,所以總是想法設法地對阿英好。那些別人送來的茶葉,好吃的點心,弟弟嶄新但碼數不合適的鞋子,我整套齊全的故事書總是把阿英回鄉的行囊塞得滿滿當當的。阿英也知道母親的心意,每次回去都說:“張太太,我會回來的。”

其實不怪母親擔心,我心裏也有一點奇怪。阿英平日裏話裏話外總離不開家鄉。她平日裏講起家鄉的走地雞,青山綠水,小屋炊煙裊裊,總是帶着滿滿的思念。其實阿英沒有必要一定留在城裏,別的女傭出來幹活是要寄錢養家,阿英沒有結婚也沒有小孩,以她麻利的手腳回鄉也一定能找份不錯的工作養活自己。

終於有一天我問了阿英,爲什麼她那麼想念家鄉卻要留在城裏。她不好意思地紅了臉說:“我在等一個人,他說了等他回來我們就結婚。”這是我第一次見到阿英流露出扭捏的小女兒姿態。據說阿英從前有個相好,十八歲情竇初開的少女阿英第一次出城打工遇到了同鄉大她十年的他。她涉世未深,他卻早已閱人無數。有一天他對阿英說,他廣州的親戚幫他找了一份工作,等他賺夠了錢就回來和她結婚。阿英信了,沒想到一等就是二十年。

從阿英那低頭的甜笑和眼中的期冀裏,我看到在一個遙遠的春日下午,他說要和她一起走上那條美麗的山路,那坡上種滿了新茶,還有細密的相思樹。年少的他們手牽手,肩並肩,許下對彼此的諾言。如今的阿英梳着初白的頭髮,還在等那個還沒實現的諾言,和那個不知道在何方的他。阿英討厭等待所有需要等待的東西,比如等綠燈,等公車,等雨停,可是,她卻還在等那條山路上的他歸來。

等一個人就是拿時間去賭,然後不知道是輸給了歲月還是輸給了那個執着的自己,一塌糊塗。我想,阿英的少年也許明天回來,也許永遠不會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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