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城

陌上風聲攜着黃沙在空中糾纏,沉寂的荒漠一眼望去,只有幾許荒草,幾處空城,那些被黃沙掩埋的東西還露出以前存在的痕跡。將軍的盔甲已經沾染了浮塵,不再明亮如初,只剩下木樁旗杆還掛着幾縷破布,烈烈的旌旗聲像極了老人的嘆息,誰挑燈至天明,爲了那苦悶的名聲,誰又在天涯外的草棚,糾纏終生。一筆硃砂,消匿的是浮生。

祁元八十年,將軍連城私攜兵器,直逼上清宮,推門而入時,那女子一身華服,身邊沒有一個近侍,她端莊的坐在茶案上煮茶,十指纖纖,面容昳麗,如不是京中大臣熟悉她的種種,怕是會被她的外表矇蔽。

將軍所來緣由平陽已經清楚,聖旨已下,聖上金口玉言許的婚約,豈是說收回就能收回的,女子拂了拂衣袖,偏過頭看着眼前的男子。

“公主美意臣心領,只是臣早已有婚配,要連城做背信棄義之徒,還不如讓連城以命箴誓。”長劍被主人摔在地上,發出一陣嗡鳴聲,像極了嘲諷。

“將軍不必擔憂,將軍出戰大漠之際,與你有婚約的那家小姐已遇良人,剛成婚不久,門前的紅燈還沒有取下呢!”

“平陽公主盛名在外,以前倒是臣關心甚微了,多謝公主告知家中事宜,那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我將軍府定會好好恭迎公主聖駕。”聲音有種咬牙切齒的狠意,說完便拾起地上的長劍走了出去。

直到那腳步聲走遠,那女子僵直的背影才慢慢開始放鬆下來。

平陽公主幹政已經不是什麼宮闈密事了,且她性格陰險毒辣,朝中大臣不知多少因爲她而掉了官職或則是丟掉了性命,朝中人心惶惶,如今她嫁入將軍府不知道有多少人鬆了一口氣。

長公主出嫁,竟也實施天下大赦,國庫開倉放糧,這是古往今來公主少有的待遇。

紅燭已經燃盡,天漸漸明亮起來,平陽揭開頭上的喜帕,喚來小侍爲她梳洗,雖身爲皇家人,但現在自己已經嫁爲人婦,該有的禮俗不可少,早早的去給連家二老請了早茶,二老皆是明理之人,雖然之前平陽所做之事的確讓人不甚歡喜,不過現在她已經是連家的人,老將軍還是嘆息了一聲,接過平陽手中的茶水。

公主新婚,將軍新婚夜夜宿萬花樓,不知道到底去了誰家的面子。

半月有餘了,她還未見到過她這位夫婿,現在看着堂中端坐的青年,她還有些呆愣,他一身白袍,墨發放在肩上,這倒是不像戰場中的英勇將軍,更像是富家的讀書公子,那人看了她一眼,薄脣上挑,露出一個嘲諷的笑。“我道公主只是在朝堂中厲害,卻不知在這府中也是運籌帷幄啊,你是怎麼唆使我爹孃的,讓他們這麼唯你是從,你不會認爲這將軍府還是你的上清宮吧!”

平陽倒是沒有理他,挽起裙襬緩緩走進來:“將軍半月未歸家,一回來便是來詰問我,你沒想過是自己的錯嗎?”

連城站起來,墨色的眼眸中沒有半點感情的映着她的樣子:“對啊,是我的錯,錯就錯在我錯生在將軍府,錯就錯在我姓連。我回來了,公主不是獨守空房寂寞嗎,我來陪你啊!”

平陽看着他不斷逼近自己,她那張平靜如水的臉纔開始慌張起來:“連城,你幹什麼?”

“你說呢?將軍夫人。”說着就把平陽攔腰抱起扔在牀上,平陽被撞得腦袋發暈,緊接着一個重重的聲影壓了下來。

……

雨落三更,斑駁了古溪的碎夢,女人站在高高的城牆上憑欄遠眺着,看着浩浩蕩蕩的大軍慢慢遠去,風揚起了那人身上紅色的戰袍,厚重的盔甲上加載的是家國天下,突然畫面一轉,將軍持着紅纓長槍而入,閃着銀光的刀鋒直逼喉頭。平陽一下就醒了過來。

夢醒後沒有將軍沒有長槍,只有一室的凌亂和一個雙目通紅的女子。

早早地給父母親請了早茶,她嫁入府中沒有多久,父親倒是放心的把一些府中的事務交由她在處置,她的母妃亡故得早,父皇子嗣衆多,他們在這偌大的皇宮生存已是不易,更別提什麼親情,只是那日夜裏受了涼,母親倒是早早的置辦了冬衣給她送過來,還熬了雪梨湯,她那顆似乎冰凍的心好像慢慢開始回暖,

連城那日之後常住在家,他們從來都是分房睡,夜深時也會想起那天那麼對她,有時他也想她雖是公主,但是也是女人,他這般對她肯定是侮辱至極,不能被原諒的,但想起她做過的種種又覺得自己沒有錯,只是那日她坐園中,看着幾個丫頭在踢毽子,然後站在旁邊看着那高高飛起的毛毽,突然笑了,她從來都是冷淡着臉,這樣眉眼彎彎的笑他從來沒有見過,居然有種冰雪消融之感,後來想着她身爲長公主,從小都要求禮儀姿態,這般嬉笑玩鬧的事情是她從不敢期許的。

平陽又入宮了,看着最近朝中極力打壓傅式一族,連城好像明白了什麼,果然他找來之前朝中被貶謫被抄家的大臣都是大皇子黨羽,從先皇甕世到如今這些年,如今大皇子只剩下傅家這最後一顆舉足輕重的棋,而這一步棋只要稍有不慎,就會滿盤皆輸,原來平陽嫁給自己無非是爲小皇上爭取權勢罷了,她還真是偉大!

回到連府的時候已經天暗了,平陽正坐在銅鏡前梳髮,連城推門而入,平陽倒是安靜的坐在那裏,彷彿沒有看到來人,連城踱步走到平陽的身後,他拿起她的一縷長髮在手中把玩:“公主真是深謀遠慮啊,現如今也只有傅安這個後盾了。”

平陽梳髮的手一頓,連城突然就笑了:“可是公主你是小看了大皇子還是太高看連城呢,傅安把持西南,你覺得憑藉我一人之力就可以挽回大局嗎?”

“傅式一族佔據西南多年,現如今西南地區百姓民不聊生,西南王傅安又仗着皇家軟弱,私收重稅,我想無論是皇家還是將軍府都想把傅式一族連根拔起吧!”平陽緩緩的說道,似乎對於自己的婚姻來說無非就是籌碼一般。

“公主倒是憂國憂民,那你有沒有想過連某是一屆普通人,嗯。”連城低頭在她的耳邊輕聲說道,像極了兩人在囈語般。

連城接過平陽手中的木梳,慢慢的爲她梳着長髮:“西南邊界是要收回,西南王在西南紮根多年憑我一己之力是絕不可能的,西南邊上的南齊是我國的盟國,如今正受北齊的圍攻,只要我們驅逐出北齊,和南齊聯手直入西南,一定可以收回西南!”

平陽轉過頭,眼神認真的問他:“可行否?”

“可行,不過需要公主先付出點代價。”

“什麼代……”她話還沒有說完就被連城抱回臥房中,芙蓉暖帳,又是一夜春宵。

連城側着身子看着熟睡中的人,他一直沒有看懂過她,看似無害,卻又在宮中踽踽獨行那麼多年,看似狠毒,卻又處處維護國家,一直以爲她心悅他,才費盡手段嫁給他,結果他不過也是她手中的一枚棋子而已,而現在這枚棋子還有心甘情願被利用的趨向。

連城嘆息了一聲,把她的身子往自己懷裏攏了攏。

平陽這麼大手筆的打壓大皇子,肯定已經被大皇子看破其中的關係厲害,所以出兵一事必須趁早,所以第二天,連城就請旨援兵南齊。

出行的那天,平陽沒有來送他,以前看着戰士們出行前和妻子惜惜依別,他只覺得無感,現在他卻想好好的回來,然後告訴平陽他贏了。

出征的將士早已看不見背影,城上那人還在望。

“姐姐,他已經走遠了。”皇上拉了一下平陽的衣袖,平陽才回過神來。

“小的時候被大皇子欺負,他不知道從哪裏跑出來保護我,我那時候就對自己說,平陽啊,自己以後一定要很有能力,才能保護你想要保護的人,你知道的我最開心的事莫過於聽到勝利的號角聲了!”

“姐姐,這麼多年你辛苦了,我們的國家百姓我一定會好好守護的。”

連城從十幾歲就征戰沙場了,所帶的軍隊都是訓練有素的,很快北齊退兵的消息就傳回了京中,平陽知道這只是第一關,最難攻克的一關還在後面。

連城直入西南邊界的時候已到日暮,殘陽撒下來溫暖柔和,他突然就響起那天那女人在樹下的一笑,從來沒有那場戰事讓他如此迫切勝利。

終於歷經半月連城贏了,西南王被擒押回上京,於是就在不聲不響中,西南被收回了,連城回城的時候,平陽站在城樓上等他,一如以前他回城的時候,連城遠遠的就看到城上的女子,記憶裏以往回城,樓上都有一女子在等待,他的心莫名悸動了一下,只是剛到城樓下的時候,就聽到一聲驚呼。

連城心口一窒,大皇子用長劍抵着平陽的脖子:“哈哈哈”肆虐的笑聲從樓上傳來。

“平陽啊平陽啊,你可真是聰明,你說小的時候我就該把你弄死,就不會有現在這麼多的事端,還有連城爲什麼你每次都能壞我的好事,你當初不是不想娶她嗎?我成全你啊。”

連城目眥盡裂:“平陽!”大皇子那一把長劍直入她的肩頭,又順手把她一推,樓上的女子就像是風箏一樣飄了下來。

連城奔了過去接住她,平陽咳了一大口血,連城有點手抖的爲她擦掉嘴角的血,去叫御醫,快去。

平陽看着抱着自己的男人,緩緩笑了:“終於可以休息了,我好累啊!做公主好累!”笑着笑着眼淚就出來了。

連城把她摟在懷裏在她的額頭上吻了吻:“不做公主了,做將軍夫人,現在西南安定,已無戰事了,你就在家生幾個小孩給我玩好不好?”

“好”只是說完她的手就垂了下去。

五年後。

“爹爹,太子哥哥欺負我。”小女孩扎個兩個羊角辮,擡着頭一臉委屈的說道。

“陽陽乖,我們一起去找孃親,讓她幫我們陽陽教訓太子哥哥好嗎?”

“好。”

平陽挺着大肚子正在研究連城從外面買回來的小玩意,這泥人怎麼這麼可愛,一家人的泥塑看上去惟妙惟肖的,連城牽着女兒進來,看着平陽眉頭皺了一下,連城趕緊跑過來:“怎麼了,是不是腿抽筋了。”

平陽看着這麼緊張自己的人有點好笑,她又不是第一次生孩子,這麼緊張幹什麼:“我沒事,就是肚子裏的孩子踢我。”

“這麼調皮,一定是兒子,陽陽快點過來說說你弟弟,讓他不要欺負你孃親了。”

小女孩似乎忘了剛剛被欺負的事,跑到平陽的身邊摸了摸孃親的肚子說道:“弟弟乖乖,長大要像爹爹一樣保護娘妻,保護陽陽喲!”說完還在平陽肚皮上親了一下,居然剛剛肚皮還在鬧騰的人一下就安靜了,連城看着妻女心裏覺得滿心滿足。這種滿足是給他千金萬金都不換的!

其實最大的幸福莫過於一生一世一雙人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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