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是時間的旅行者

趁着五一放假,我回家呆了兩天。

我以前從來沒有趁着小假期回過家,每次都是捱到寒暑假纔回去,正好一年兩次的頻率。整個寢室裏,我算是學校離家最近的一個了,但回家的次數卻彷彿是最少的,室友開玩笑說我是個“不愛回家的壞小孩”。

我笑了笑,卻沒有反駁。家鄉的每一處山水、每一條街道甚至每一棵草木都刻印在我的腦海裏,只要我閉上眼睛,就可以在幻想中回家。我生長了將近二十年的故鄉,彷彿已經沒有什麼吸引我的了。

但這次讓我急着回家的,是家中的老人。

爺爺已經年逾古稀,奶奶也將在今年跨過七十大關。這兩位老人一直都是身體不好的主,心臟、肺、支氣管、胃之類的輪換着出問題,自我大學以來,每次打電話回家都是給我彙報哪位老人又去住院了,或者又在吃什麼藥打什麼針。

七十歲彷彿是一道坎,一隻腳剛邁進去,病痛就自然而然地找上門來了。

回到家裏,奶奶還是跟原來一樣的小孩子脾氣,要給我和哥哥煮餃子吃,依照她二十年未變的“養豬經驗”,給我和哥哥一人一大碗餃子,外加一人兩個雞蛋,我跟他你推給我我推給你,都想讓對方多吃一點,奶奶忍不住笑起來,氣氛彷彿還是一樣的熱鬧。

爺爺的光景就不大好了,雖然他還是一樣跟在沙發上生了根一樣,照樣看電視,照樣開開我的玩笑損損我,但他臉上明顯在忍受着來自身體的病痛的神情,真讓人難過。

小時候的我從未想過他們的身體會變得如此的虛弱,就像小時候的我從來不知道長大了的自己會是現在的這個模樣一樣。

我還記得,小時候奶奶帶我去街上,她的腳步我從未跟上過,我只能使勁邁着自己的小短腿好跑快些,而現在,我已經比奶奶高出了一個腦袋,我和她一起出去散步,總是要一再放慢腳步才能和她並行;我還記得,小時候爺爺帶我去過早,標配是一碗熱乾麪再加上一杯甜甜的豆漿,而現在,他的胃已經太差了,除了極清淡的飲食再不能吃別的什麼。

我漸漸地發現,小時候害怕的鬼怪、黑暗、蛇蟲,早已不算什麼。真正叫我發自內心敬畏,甚至害怕的,只有時間。

可能是因爲我有寫日記的習慣,所以我纔對時間格外敏感些。我在家裏翻出自己從2009年開始寫的日記,那時候的自己也不過11歲。一頁一頁地看下去,我忍不住發笑,也忍不住爲年幼時自己的無知感覺羞恥,更忍不住感嘆時間悄無聲息的流逝與青春年華的短暫。

不算上現在正在寫的一本,一共足足四本,拿在手上能夠感受到時間流逝的沉甸甸的份量。寫的時候雖然枯燥,但是過了一些年頭再回頭去看當時的自己,便忍不住感謝那個或急躁或認真地書寫着自己生命的小姑娘。

2009年那個正在一筆一劃記錄着自己日常的我,一定不曾想過會成長爲現在的自己吧。

我們都是時間的旅行者啊,時間這條長河,跨越了生老病死,跨越了階級差距,跨越了善惡美醜,它的起源是永恆,終點也是永恆,我們這些名爲“短暫”和“瞬間”的旅行者,都只是這條浩瀚長河中的一粒沙而已。

彷彿閉上眼睛還能回想起跟哥哥姐姐在房前屋後打鬧玩樂的場景。哥哥姐姐同歲,而我小了他們三歲,他們倆老是嫌棄我小,不喜歡跟我一起玩,我便撒嬌似的大哭起來,引得大人們來維護我,也給哥哥姐姐招來責罵。小時候的我那麼愛哭,怪不得現在的自己就不愛哭了,也怪不得當時的哥哥姐姐不喜歡我了。

這些年,眼見着爺爺奶奶的身體日漸衰弱下去,眼見着爸爸媽媽的髮絲漸漸染上了一點銀色,眼見着自己和哥哥姐姐從小孩子成長爲成年人。

今年的寒假,姐姐把男朋友帶回來給爺爺奶奶看了看,奶奶還十分開心地給包了紅包。她念叨着什麼時候我和哥哥能帶個“朋友”回家來給她看看呢。哥哥笑着說,“您要是真想看,只怕我每年帶回來的都不一樣,把您給嚇着。”

年夜飯上的談話,漸漸從學習成績變成了工作和戀愛結婚。時間是一股不可阻擋的洪流,推着我們往前走,並且不可回頭。


我還記得七歲時,哥哥帶着我偷偷抽了人生中的第一支菸,我吸了一口,便被嗆得咳出聲來,現在他已經成長爲一個不抽菸的大小夥子,一個開車十分瀟灑的、因爲在高速上超速被扣三十分而打電話向我求救的大小夥子……

也還記得小時候和姐姐在一起寫作業,還有她帶着我看的人生中的第一部偶像劇,現在她已經工作與戀愛,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會建立家庭,又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會有小孩呱呱墜地,追在她的身後叫她媽媽。

就連家門口附近的幾棵我叫不出名字來的樹,都從只跟我差不多高的單薄瘦小,成長爲現在的枝繁葉茂、遮天蔽日。

這一切的一切,都被時間操控着,我有心卻無力反抗,只能順從地跟着隊伍往前走,去面對一切我原本不想、不願意面對的事情。

我小時候天天幻想着長大,幻想着自己十八歲了會是什麼樣子,幻想着自己今後的愛人會是什麼樣子,可是那時候的我從未想過,長大之後的自己不得不面對的一些事情。

我必須要面臨生存的巨大壓力,必須要面臨爺爺奶奶的衰弱和他們飽受病痛的臉龐,必須要面臨一些冷漠堅硬的態度和虛僞的笑臉,必須要面臨未來世事的無常和這個對大多數人並不溫柔友好的世界。

如果可以,我真想回到小時候啊,我還可以跟着爺爺穿過清晨的燦爛陽光和清新的街道去吃熱乾麪喝甜豆漿,我還可以陪着奶奶一起去超市讓她都買我最愛吃的菜,我還可以耍賴讓爸爸媽媽抱着我坐在他們腿上,我還可以跟哥哥姐姐玩鬧讓大人們護着我,不開心了就大哭一場。那時候最煩惱的事情也不過是動畫片快開播了而我的作業還沒有寫完,哪像現在,失去了天真爛漫的我,一頭扎進大人的世界,在各種繁瑣和甚至自己都不明白到底有無意義的事情上消耗着、掙扎着,企圖遊過時間的湍急河流,抵達彼岸。

我的心裏深深地明白,不可能了,我回不去了。因爲時間這條長河,只能往前,不準回頭。我只好爲往昔輕輕地嘆口氣,收拾行裝繼續前行。


我又去到一中門口的那家麪館吃刀削麪,還是熟悉的味道和熟悉的人,但是操場上奔跑的孩子每隔三年便換了一批,可能每年都會有人來到這裏懷念一下過往的自己吧。自己曾經苦捱着想要逃出的牢籠,卻是現在的自己無法返回的夢。偌大的校園,自己存在了三年,彷彿也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來。

倒是門口的書店老闆認出了我來,她看起來依舊年輕漂亮,笑着親切地問我,“五一放幾天假呀?趕回來會不會很急呢?”心間一股暖流涌過。

看着書店門口的一位年輕媽媽抱着自己在哭鬧的孩子,一個從未有過的可怕想法竟然閃過我的腦海,“今後我會怎樣抱着自己的孩子呢?”

我已經快要二十歲了,是不是該想這個問題了?是不是該想愛情和婚姻了?再過將近十年,可能我就成爲了某個熊孩子的母親,再過三十年,我可能就成爲了一個巴望着小孫子孫女兒雙休日能來瞧瞧自己的祖母。

十年也不過彈指一揮間,我十歲時的場景,還彷彿歷歷在目呢。

時間是多麼的嚴厲,它一點都不給人留些情面,它讓美人遲暮,讓英雄的臂膀再也揮不動昔日那把陪他馳騁沙場的劍。

我們都是時間的旅行者啊,都在奮力向上攀登着。我們從童年到少年,再到青年、中年、壯年、老年,一個階段到另一個階段,不停地過渡,不論自己願不願意。

就在我低頭沉思的這一刻,時間又悄悄地流逝了。我不敢奢望時間能慢些,只能不斷告誡自己時間的不可逆和無法挽回,偉大莊嚴和神聖不可侵犯,希望自己能好好珍惜當下的每一秒,珍惜身邊的每個人,珍惜現在自己所擁有的一切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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