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胡編

每次能引起他警覺的,總是吹進他袒露的胸膛裏。他用手隨意抓了幾把胸口,沒有裹上衣襟,徒步走向柳巷,準備好進門換掉這副晦氣面孔。

“容王爺駕到!”

“別喊。”他隨手扔了幾顆金角子,語氣低沉的可怕,臉上卻如往常一樣掛着破皮無賴的嬉笑。“讓酒坊送今天新開的過來,我睡樓上。”

趙容十四歲還是義親王世子的時候就開始混場院,因爲父親經常在外征戰無人管教,他又天性的風流無賴,日常就是攜重金與歌姬龜公廝混,無非就是吟詩作對,會友訪賢,雖被當今和王伯父申飭過,英氣勃發時也痛下決心過,可這裏還是給他一種歸宿感。

這裏人人都怕他,也人人都喜歡他。地位懸殊,他又這麼親切,也從不對歌姬們下髒手。他甚至會站出來爲歌姬們伸張正義,堂堂中常侍在猥褻一位美豔動人的歌女時,他破門而入,從中午罵到晚上。最後中常侍跪下認了趙容爲義父,彼時趙容17歲,中常侍48歲。他們後來居然相處的很愉快,義親王辭世的時候,他還避開衆人偷偷戴了孝。

那歌姬無可救藥的愛上了趙容,趙容也多次照顧,只可惜,只可惜,鴛鴦獨遲飛,先遇了命中人。歌姬彈了絕命辭,嫁了南方貨絲人。想自殺來着,趙容當中跪着求了,他已經日日浸泡在悔恨的苦酒裏了,實在不知道還能用什麼能緩解愧疚了。衆大哥死後,他已經是皇位的第二順位繼承人了。

他的大哥,和那個人殉情啦。

他再也不會愛了,這是既定的事實,他心思一動就是爾虞我詐,而且總是勝者。只有場院裏的獨尊和有條件的平等讓他能找回些天真。有一次,他扮演了一下午的龜公,迎來送往的甚是熟練,還給一個皇商給罵了,險些踢了他一腳,他混不在意,趴下去給那皇商斂了衽,“大爺您息怒,小的給您帶路。”

“梧桐才枯鳳凰老,卻罷秋風假清涼。”他悠然的躺在虎皮上,歌姬們還都在梳妝,酒還未到,他開始琢磨起了新詩,他早就臣服於刻骨的思念啦,早先求新立意的心思消失的一乾二淨。他仔細回憶起來,一時想不起她精確的面容了,只記得那雙眼,怔怔地盯着他。

“是什麼樣子呢?怎麼想不起來啦。”

那是他和衆哥聯手將殺害她妹妹的四叔手刃之後不久,也是秋天,他拿着自己做的紙鳶去衆哥府裏尋她,第一次看見她笑,搖頭晃腦的甩了甩頭髮,眼睛定在他身上,笑容也恰到好處的定格。他的心好像被孵化了,對,像顆蛋一樣被孵化了,孵化出來的東西是什麼說不清楚,但總能讓胸腔暖暖的,不似酒後醒來的陰冷。他咧開嘴笑了,擡頭看了看高高的太陽,然後閉上眼回到原處,再睜開的時候,眼裏就剩衆哥醋意凌厲的目光了。

“王爺,今兒新來了一位唱的,好多客人都搶着見一面呢。”

“繁榮富貴衣襟上,囚枷鐵索骨肉中。拿筆來,想起來了兩句。”

“是王爺。”

“叫進來聽聽,唱我填的蒹葭。”

一疊聲落罷,酒也斟好,跟昨天沒什麼兩樣。他擡眼瞟了,素絲小褂長裙,是別有一番寒族閨秀的風味,他點點頭,這歌女就開嗓了。

“你還會什麼?”

“王爺,這婢女聽過前朝嵇大夫的...”

“胡說,嵇康死了六十年了,她纔多大。”

話沒說完,這婢女手在琴上打了一下,徐徐彈起來了。

這一聽不得了,究竟是不是廣陵散趙容分辨不出,但這神仙曲調哪裏是人能做出的,他越聽越出神,越聽越敞快,先是不自覺打起了節拍,後來竟跟着手舞足蹈起來。這曲調乍聽慷慨激昂,找到調子之後,趙容才聽出那無限沉重的悲來,他感到胸中的沉重向四肢蔓延,手腳都累不可言,胸腔卻舒服不少。這曲子太長了,他大汗淋漓卻還在變幻,像一個人的一生,也像一瞬間不停幻化的一個世界。他突然不動了,完全靜止,連呼吸都停了,曲子還在繼續。

突然裂帛一聲,絃斷了。

“絃斷曲終。”他咕噥了這四句,突然嚎啕起來,伏地捶胸大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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