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從春天醒來

從我住處到單位,途經一條公園的邊界,我經常手插口袋從一頭走向另一頭,有時候我只是無所事事的走着,享受着大腦放空的快樂,每一步都走的空空蕩蕩,卻有一種飽滿的說不出來的快樂。

更多的時候,我的大腦總是跳躍出許多生活中的瑣事,有快樂也有煩惱,更多的是煩惱。人類似乎總是樂於糾結於那些讓自己痛苦的事情,並以爲這是在審視人生認真的活着,那些瑣事像一塊塊硬實的磚塊,彼此衝撞磕碰,自己把自己折騰的精疲力盡。

有一段時間,我似乎找到了替代的樂趣,喜歡給每一個遇見的路人編寫故事。我假想他這一天的生活,繼而假想他這一生的故事,像上帝一樣,他們的日子被我濃縮成酸甜苦辣。他們是一條柔和平滑的直線,被我肆意設計成一根曲折漫延的波浪線,我享受這樣的樂趣,也相信自己是別人故事裏的一條線索。

電影導演賈樟柯有着和我一樣的惡趣味,他在電影筆記裏寫道,我少年的時候總喜歡站在馬路上看人,那些往來奔走的我不認識的人,總能給我一種莫名其妙的溫暖的感覺。有時候我突然會想:他們是否也跟我過着相同的生活,他們的房間,他們吃的食物,他們桌子上的物品,他們的親人,他們的煩惱,是否跟我一樣。

走在深秋的路上,有幾個人是我每天都會遇到的,如果按照先後順序,我會在出門不久遇見一個老人。

最開始注意到那個跑步的老人,是因爲他每次都沿着馬路跑步,說是跑步,其實比走路快不了多少。我有好幾次想提醒他馬路邊空氣污濁,根本不適合晨跑,但是他跑的那麼認真,一副很努力又很使勁的樣子,我想他可能更多的是怕一個人的寂寞,喜歡穿越人海的感覺吧。

接着我會遇見一個提着皮包奔跑的中年男人,真是奇怪,幾乎我每次見他,他都是一副着急奔跑抓緊時間的模樣,他的裝束和表情幾乎每天都一模一樣,就連奔跑的樣子也沒有變過,一切像複製粘貼一樣。

有一段時間,巧合像是設定好的鬧鐘,每次我都在相同的地方遇見相同神態的他,每次他都在奔跑,讓我覺得他是最後一個奔赴到紐交所的交易員,我猜他每天早上都是匆忙起牀洗漱,然後開始上緊發條往外衝。

他一定是個幾歲大孩子的父親,他看起來中年油膩卻又面和心善。他在孩子面前佯裝威嚴卻寵愛有加,透過他的鏡片,可以看到他爲日子奔波卻又滿足的眼神。

有時候我會遇見一箇中年女人,她個子高挑,走路總是重心不穩的樣子,又像是一個圓規,可惜一根針腳斷了,所以走路總是像依靠着某個看不見的桌子似的。

她幾乎面無表情,有一段時間,我經常遇見她。我覺得我們彼此都注意到了對方,因爲再次遇見,彼此的眼神都很不自然,像是躲避又像是想要告訴對方,我知道你,因爲我每天在這條路上都會遇見你。

有時候我會在小區遇見一個坐輪椅的中年女人,她性格開朗,雙手推動着輪椅,在她的輪椅前方,是一隻蹦蹦跳跳的小狗,路過的小孩有時會害怕那隻狗,中年女人總是笑着說,不用怕,它是專門幫助我的小狗。

她的臉上沒有頹唐,雖然身體殘疾,但生活的磨難並沒有讓她屈服,也許她曾經失落悲觀過,但今天的她已被歷練成一個灑脫勇毅的人。他和輪椅以及那隻小狗已經融爲一體,在她的生活裏,這一切成了全部,而她活出了自己的味道和意義,讓人心生佩服,不由得對她展露微笑。

冬天到了後,這些人像是商量好似的,一起在我的生活中全部消失了,也許是走路的人改成了坐車,跑步的人改變了路線,而那個坐輪椅的人,可能只能守在家中窗前,細數窗外飄着的雪花。

整片大地因爲冬天沉睡了,生活像是凝固了,大家商量好了彼此不見。

再一次見到他們是在這幾天,我忽然又遇見了那個跑步的老人,那個中年男人依然拎着包從我身邊跑過,那個高個女人再也沒有遇見,她一定成爲了另一條道路上的風景。

偶遇那個坐輪椅的中年女人,那隻狗依然跑在前面,她們從小區的林邊穿過,陽光細碎的灑在冰冷的樹梢上,有一些亮白在樹尖上閃耀。

一百多年前,康斯太勃爾在他的傳世名畫乾草車中,在樹葉上點綴着許多細碎的小白點,它們是閃爍的陽光,人們把它們稱作康斯太勃爾的雪花。一百多年後,這些細碎的陽光灑在我們生活中的每一棵樹上,預示着春天的到來。

你從春天醒來,萬物開始睜開眼睛,那些在冬天沉睡的人事開始在春天醒來,那些約定不見的人再次遇見,一切只爲這醒來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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