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糧》第八幕(非虛構·詩歌)一日雪域西藏

                      1

不是機械飛行不是鳥兒飛翔

最令人不安的

一日徒步穿越

                      2

二零一四。我的,西藏新紀元

八月二十六,一日雪域西藏


不敢想,能被你抱那麼緊

二零一四,這一年度之最


親歷時光隧道的日子

貼合着來古冰川穿越時空

吸附着南迦巴瓦峯穿越峽谷

協同着然烏湖穿越河流


穿越無法控制雙腿直打哆嗦的

經幡般飄蕩在怒江之上古老的

真實的令人生疑又讓人敬畏的

左貢縣東壩鄉數公里茶馬古道


魂魄剎那凌亂。眩暈不能自持

絕不可目視的江面。魂飛魄散

比《速度與激情》更使人戰慄

                      3

佛教脈搏在藏地看得見劇烈跳動

佛教血液在藏地聞得着鮮活流淌

萬物都緣於因果萬事都在因果間


因果。在尼巴村我栽下

三百棵名爲蜜桃的果樹

三年後樹上結出粉紅汁多

味美得直逼心肺的水蜜桃


親愛的,我親愛的朋友們

帶上因與我一起來穿越吧

穿越遍地神性的世界屋脊——

                    4

如冰悲涼的雨夜以舞臺形式

訴說她歷經跌宕起伏的苦難

把整個夜晚感染了個透心涼


這似夢的漆黑。尼巴村同樣

承載了它高壓下全部的灰燼

那種毛骨悚然的漆黑

漆黑得無比無比透徹

透徹的不留一絲餘地

透氣的空隙都被踐踏


夜晚讓一座雪山濃妝豔抹

冰封少女相思淚不許示人

我跌入這窒息密佈的蒼穹

無法自救

而她的夢,還閉門謝客


獨來獨往的夜晚不與人同行

然而它卻裁定明日我們出行

泥石流結伴陡峭蜿蜒的山路

山洪馱着滾石蜂擁而至峽谷

它們歡天喜地聚首在一起了

此次涉險是護送尼巴村病了

很久很久的次西卓瑪母女倆


母女二人第一次走出尼巴村

把林卡鄉留在故鄉靜候佳音

相忘八宿縣直抵昌都市尋求

生存的希冀與人活着的尊嚴


這不是一次清純如初的出行

更不是一次輕鬆歡愉的出行

也不是那麼容易得來的出行

                      5


          (信號石上尼巴村村民)

需一輛轎車(此地不通公共交通車)

我連續三日

從尼巴雪樓

爬至烏金白瑪神山旁

五六公里高近似直立的山崖之上

去找尋手機信號


找到期盼的名爲信號

之後那個

極盡誇張把

手臂抻向空中

舉了又舉的手臂

幾乎要抻到脫臼

那瓦藍瓦藍的天空

對我舉得痠麻了的手

是熟視無睹不伸出援手

讓我一直做着仰望星空狀

對着舉向天空中的手機呼叫


調試角度去捕信號

接近於在沙漠裏垂釣

海拔四千九百米的山脊

可還要站在一塊搖搖欲墜

向外凸出的並懸於空中

約有七十多釐米長

五十多釐米寬

突兀巖

爾後

踮起腳尖

再抻長脖子

要向偏西北方

耐心耐心再耐心

等待等待一再等待……


萬幸數分鐘

幸運數十分鐘

難過數小時甚至數天

不會有任何信號出現的徵兆告知你

手機逮住了。不可捉摸的信號

一格、兩格、偶爾閃現三格

可當按鍵要撥出時,它

又和我捉起了小迷藏

讓我怒不得笑不得

信號啊……

                  6

雲朵一樣飛走再也不回頭的

兩天。等待也飛走了數十小時

也沒能等來信號,神一樣物體

第三日的八月二十五。清晨

雨緊緊簇擁着我。比追星還狂熱

再一次爬向不是烽火臺的“信號石”


那個感激。那個涕零如雪崩

撥通了

撥通了

撥通了啊——

這是一次狂喊

喊得我周身霎時缺氧嚴重


撥通了八宿縣府

廖花阿佳拉的電話

作家白瑪娜珍的好友

對方鈴聲響起的瞬間

我的手機像託在手中

活着跳動的,一顆心

可還沒來得及,欣喜

對方沒有應答。直接掛掉了


雨和傘抱頭痛哭

不知是在憐憫我

還是它們彼此惺惺相惜

似如花果山水簾洞

望着《圍城》一樣的瀑布

我的心卻出奇平靜

瀑布。雨聲。烏金白瑪神山

都那麼耐心喜悅的陪伴着我

等待着我的手機鈴聲響起

                        7

滴嘟,滴嘟,滴嘟

兩條文字信息內容

吹散壓在我心頭氧氣稀薄的雲絮

顯晴空萬里

“明天派車去接送你們……”


關閉雨傘。水簾洞夢醒消散

大雨像嬰兒的襁褓

親密無間地包裹了我

它是那麼溫暖與舒適的裹着我


我超風速衝向碎石堆積的陡坡

像一個從山脊滾落下的石頭塊

碾過那些棱角鋒利的碎石

上山的羊腸小徑

被我拋向了遠方


“明天派別去接送你們”

佛陀面前燃起了一盞芳香酥油燈

赤貧與疾病青睞的次西卓瑪母女

觸電般第一次抓住了

活下去的光明……

                      8

時間敲打着窗櫺

把深夜交給窗外暴怒的雨聲

濃密了我的憂心

憂心夜空釋放它情感的大雨

它的悲慟會把明日我們的出行

燃燒成灰燼

然後學着村民撒青稞種子的姿勢

拋向未知的遠方

山洪帶着家眷投奔怒江

前有疊巒高聳的藏東紅土山

後靠縱深的來古冰川

羣山虎視的尼巴村

手機盼不來日思夜想的信號

接通山外難如與天界對話

車子能否抵達左貢縣東壩鄉?

何時抵達?一個未知數

憂心提純着焦慮,得來

這純度接近完美的失眠


靠在窗前我蹲守着前半夜

那一片漆黑與無辜的窗戶無關

擊打着我的情緒雨聲

把嘩嘩啦啦的河水聲一併傾倒進

我的腦海,海水不斷漲潮

海嘯來襲


深夜的卡墊牀,癡情戀人

癡癡守候着我

我卻無心眷顧


初秋八月的西藏昌都

八點後的山尖才被曙光摸頂


善解人意的昨夜大雨

在曙光裏收住了腳步

在大團大團雲朵裏

沒有流露半滴它鍾情的雨意

                      9

三位康巴小夥騎着三輛摩托車

青藏高原上的勇士

一字排開在通往怒江懸索橋的

砂石路上

與作家白瑪娜珍

我們一同等待

次西卓瑪母女從田埂上緩步走來


可愛至極的烏雲

由南向北東西分成了兩列

中間一道斧劈出來的湛藍天空

陽光熱切的鋪滿砂石路上

這道神奇的藍天與陽光

如此隆重的列隊護送

我們此次特別的出行……


左貢縣東壩鄉到了

這裏是藏東最美的藏民居村落

手機信號緊隨其後也到了

白瑪娜珍手機一連串消息

如箭簇嗖嗖嗖飛了進來……


來接送我們的司機師傅

無法聯繫到我們

不能確定走哪條路

也不知道接我們確切地點


白瑪娜珍大口喘着粗氣連續

撥打了數個電話……

昨天我已經短信告知阿佳拉廖花:

“我們明天上午,十一點左右

到左貢縣東壩鄉等着來接。”


這時我的手機有消息爆響了

突然有一條顯示爲紅色

“你的消息發送失敗”

內容正是昨天在“信號石”上

發送給廖花阿佳拉的

我好鄙視自己

暗暗自責:“你差點誤了大事!”

                        10


          (次西卓瑪母女與作家白瑪娜珍)

東壩鄉到318國道這段縣道的崎嶇

比著名的七十二道大拐彎還要彎急

車子還沒有走出十公里

已記不清拐過多少個

來不及記住的急拐彎


高原缺氧又山路難行容易疲勞

駕駛員約來一位好友輪換駕駛

一行六人。後坐並排坐着四人

次西卓瑪母女和我擠坐後排座位


次西卓瑪母女第一次出遠門

第一次乘坐,轎車。車子開始向

海拔四千五米之上的邦達草原盤行

大粒雨點披着雪花披風

天使般向我們飛來

跟隨天使身後的疾風

要撕裂我們嚎叫

緊閉着車窗都能聽到它們的狂躁

                    11

車子兩個急拐彎

不到七百秒的秒動裏

緊閉雙眼的次西卓瑪母女

前後相差三至四秒

刷!睜開了眼睛四束怪誕的光射出


頭,後仰。身子前後搖晃了一下

猛低頭:

“喔——喔

喔——哇——哇

哇哇哇……”

我的後腦勺

我的右半側臉

我的右半隻眼睛

我的衣領襯衫內外

從領口飛流直下腰間

我彎曲的雙腿上,頃刻

被微黃黏稠夾帶令人作嘔的氣味

物體。不留死角的澆灌了個通透

通透得都能使青稞種發芽拔節抽穗


我左邊靠車窗的藏族師傅

被這突如其來的事件,嚇懵了

半側着不忍看一眼

已經懵逼了的我


回過神,我急忙找抽紙

撕出幾大團快速幫她母女倆

擦去她們身上的大堆嘔吐物


駕駛員把車停到了較寬點的路邊

白瑪娜珍近似滾落下車,跌撞着

來攙扶次西卓瑪到路邊草叢雪地上

後轉身再扶多吉拉姆下車


次西卓瑪母女倆癱坐在

泥,雪,草,礫石混合的緩坡

繼續嘔吐

我顧不了自己身上……

抱起抽紙欲遞給她母女

雙腳卻像長了腳蹼

原來鞋子內已裝滿了嘔吐物


擦去車座上濃稠的糊狀物時

才注意到這是

一輛嶄新的轎車

心中頓覺愧疚……

                      12

車子再次上路了

十分鐘

母女倆又開始嘔吐了

這時我急忙放下車窗玻璃

母女一齊把頭擠向車窗外……


車子向上行駛着

氣溫極速下降着

母女二人再也沒有把頭收進車窗


劈頭蓋臉的冷血寒風

迎面刺向病中的母女

我擔心這會加重她們病情


多吉拉姆把頭半伸出車窗外

窗外的鼻子上

掛着一條一二十釐米長的鼻涕

與向前行駛的車子反方向飄蕩

多吉拉姆沒有察覺?

冷得沒有了知覺?

還是……


我再撕出抽紙

遞給瑟瑟發抖

卻不肯把頭收回的孩子

讓她擦掉鼻涕

試着慢慢把她拉回車內

緩慢升起一半車窗


司機師傅在邦達鎮

一家小賣鋪買來

一打黑色塑料袋

反手塞給後座上的我


兩個袋子套在一起抻開口

我雙手舉着

隨時對着

接她們母女倆的嘔吐

嘔吐完後

我用抽紙

再給母女倆擦嘴和鼻涕

一路上反覆反覆

無數次後都形成機械性固定模式


數百公里的車程

母女二人每隔十多分鐘一次

每次嘔吐都是十多分鐘

一直這樣嘔吐到距離昌都市

幾公里處才結束

最後一次嘔吐


多吉拉姆已經站不住了

我攙扶着女孩

她幾乎就要栽倒到

渾身顫抖不止

我連忙把孩子攙扶回車裏


當我攙扶着多吉拉姆回到車裏

駕駛員師傅。轉過頭來

用異樣溫和的眼神盯着我

足足有四五分鐘

盯得我心神不安

盯得我不知所措


可我覺得這眼神是溫暖的

這樣的神情使我心裏直犯

嘀咕

司機師傅這是?


這時,司機師傅伸出他的右手

很有力地的拍了拍我扶在

兩個前座中間空格處的左手背

然後


然後

他豎起了右手拇指

重重合上眼

喉嚨裏往下嚥了一下什麼

再擡頭

睜開眼

看着我

一字一句說漢語:

“老師,你們太好了

你比我們藏族人

還對我們藏族人好”


這個男人眼眶裏

有了淚花……

                      13


              (次西卓瑪接受醫生檢查)

作家白瑪娜珍是藏族

安排車輛廖花阿佳是藏族

安排醫院檢查治療邵晶給拉是藏族

還有許多人提供幫助的都是藏族

我,只是一個以扶貧爲業的作者


        (次西卓瑪女兒接受醫生檢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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