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外婆

       親愛的外婆,想必在遙遠的用肉眼無法觸及的世界裏,沒有貧窮的酸澀,沒有槍林彈雨的威脅,沒有病痛的折磨!我希望時間能開出一條無所不能的通道,讓我走進去,感受您曾經握過的世間紛擾,看清您走過的兇險逐浪的時代狂飆。

       我七八歲的時候,您才五十多歲,我十幾歲的時候,您已經六十多歲。

       在我懵懂貪玩天真的年齡,娘偶爾和我說起您與外公及整個家族出生入死的故事,我總是不以爲然地漫不經心地聽着,從這個耳朵聽進去,即刻從另個耳朵裏冒出來。我生活在甜水裏,長在鮮豔奪目的紅旗下,怎能體會到您的艱辛?!

         當時光把您的故事沉澱成陳年老酒的滋味,我才能讀懂共和國的旗幟上有您艱苦卓絕的風采在閃爍,我才明白在我的生命裏,您如同鮮豔的路標,讓我看清前行的路。母親不經意的講述,我漫不經心的聽着。這已被時光躬耕的悠長的故事像一道永久的閃電,照亮我的心間,伴我走向更加遙遠的遠方!

        今日我無意於書寫您感人肺腑的,點綴在共和國旗幟上的故事,只是想挖掘記憶中的密碼,牽串起我記憶中您彌足珍貴的影子。

        記得,在我五六歲的時候,每逢春節前夕,娘就說,把我送到姥姥家過年,我心裏總是有一種憂傷襲上心頭,就像一隻受傷的小鹿,避開家人的目光,暗自神傷——歡天喜地過大年,我不想離開爹孃。可娘說,一則有個算命先生曰:我命硬,和娘相剋,去姥姥家一連過三個春節,母女倆就能相安無事了。二則姥姥希望我去姥姥家過年,可是我懵懂貪玩怎能懂得您。

         記得每每臘月二十八九,娘又捨不得讓我離開了。娘說,當姥姥知道我去不了姥姥家過年時,姥姥都會掉眼淚,嗚嗚地哭。姥姥啊,您在敵人圍困時不掉眼淚,可因爲過年見不到我而淚水滂沱。

        今日重思忖,姥姥的淚水裏或許有冥冥之中的數種期盼......

           記得,娘說:我出生後,一向硬朗健康能幹的娘,身體一下子衰弱下來,經常生病常住院治療,娘連續多年的生病住院急壞了家人。

          一日,一算命先生說:我的命太硬了,克的母親終日病怏怏的。並出了一些化解的點子云雲。把我送到姥姥家過年的“妙方”自是點子系列。

           因爲我,娘生病。娘生病時,家裏變得一片狼籍。所以,娘對我很不耐煩,有時,賭氣說,把我送人得了,一個小丫頭蛋子也成不了什麼大氣候。

           每每這時,姥姥就勸說我娘,不行的不行的,你得好好疼這小丫頭,誰也不知道那塊雲彩會下雨,你好好疼她,這丫頭將來說不定很孝順你的。

           這是我長大後母親說給我的。

         記得,我大約四歲左右,一次,娘又生病了,娘住醫院,我想娘,恨不得變成一隻小鳥飛到醫院去看娘!我對着小鳥輕輕地說:鳥兒鳥兒乖乖,你馱着我去見娘吧。正巧幾個姑姑和三姐去醫院,我死活扯着她們的衣襟,非跟着她們一起去見娘。她們說,你怎麼去啊?10多里路,誰揹着你啊?我央求她們說:看看我多能跑呀,誰也別揹我,我自己跑着去!

            最終我跟隨姑姑和三姐去看望娘。由於能快見到娘了,走在路上,我高興得又蹦又跳,活像從天上飛來的一個小天使。可一不留神,一下子摔了一個大跟頭。褲子磕破了不說,膝蓋也隨之磕破了往外滲血。

         到了醫院後,娘看到我很高興,儘管她仍躺着不能起牀。娘拉着我的小手,眼裏淚汪汪的,娘也想我了啊!現在想起來,姥姥的話起作用了,娘是疼我的!娘看到我的褲子磕破了,膝蓋還受了傷,她轉過頭去,不斷地用手掌擦着眼睛,剎那,我知道娘是真心疼我的。

         姥姥聽說我受了委屈,她便數落三姐不好好照看我!數落娘要多吃飯——飯是鐵人是鋼,多吃飯身如鋼。

         有一次秋收時,娘又生病了,又去住院治療。哥哥姐姐忙秋收,沒有人照看我和四姐!三姐急匆匆把我和四姐送到姥姥家。

          當三姐返回時,我和四姐手挽着手,站在姥姥家門前的石凳上,踮着腳尖望着三姐的背影,時隱時現在火紅的夕陽中。

          這時,姥姥親切地喚着我的乳名說:餓了吧,進屋吃點東西墊墊肚子,我的小乖乖,快讓姥姥看看,你又長高了嗎?

        ……

      姥姥家就是我童年成長的樂園,姥姥的疼愛像春雨滋潤禾苗浸淫我成長。

         現在想來,輕柔溫情的姥姥,和麪對強敵時表現出的大無畏的大女子形象,是多麼的截然不同!娘說:姥姥面對邪惡就如同傲雪凌霜的青松,百折不屈……

        我的生命中流淌着姥姥強大的精神血脈,我骨子裏的韌勁亦是風沙難以阻截的!若真的有量子糾纏,那就是在當初的糾纏中,姥姥對我有所偏袒愛護的緣由了。

       我上初中時,學校距離姥姥家大約有2華里的路程。每逢週三,從家裏帶來的菜餚就和同學一起吃光了。清水吃煎餅的味兒,實在難以下嚥。我便利用下午放學的時間,飛跑着奔向姥姥家。因了姥姥是有功勞的人,政府發給一點兒津貼,所以,姥姥手裏有點餘錢。我每到達姥姥家,姥姥已經爲我準備好了製作美味佳餚的細小肉絲、蔬菜及佐料,三下五除二,姥姥開始燒火,往鍋裏放油,用鍋裏香噴噴的熱油烹調着肉絲蔬菜佐料,噼裏啪啦的滋滋的正響着,香噴噴的菜餚已被姥姥一鏟一鏟的盛出來放在了碟子裏。我狼吐虎咽地匆匆忙忙吃幾口,再帶上剩餘的,又迅速趕往學校。

         每次離開姥姥時,她都站在屋頭東邊,目送我離開,並不斷地說:走路看前方,耳要聽八方,也別忘了看看腳底下,不能太慢也不能太快。

          當我走到拐角處,轉身看姥姥,她依然盯着我,我再一個急轉身時,我回頭看不到姥姥的身影,姥姥也看不到我了。

          距初中畢業還有半年多一點的時間,接近寒假時,學校裏一位後勤人員是我姥姥村的,他說:你姥姥去世了,追悼會都開完了。我氣憤地說:胡扯,我上個週三下午還去姥姥家了!她雖然還是因戰爭年代積勞成疾落下的氣管炎,氣喘咳嗽以外,我姥姥沒有病!昨天,我娘來看我,也沒說這事啊,這時,他瞪着眼睛看着我,不再說話。我也就趕快去教室上課了。

         放寒假了,家人才和我說出真相,怕影響我學習,家人才對我掩蓋了真相。原來在一個寒風如刀割的夜裏,姥姥突然走向我永遠也無法到達的地方。

          我的姥姥啊,冰冷的黑夜,您到底忍受了怎樣的痛苦?到底經歷了怎樣的不測?到底……

         年關到了,我的娘想念娘,淚水像涌泉般從眼角流出,我想姥姥淚水也在奔流。我突然感到自己初嘗人生生死離別的痛苦滋味。我的心智本像拔穗的青麥苗,任意潑着綠成長着,而姥姥的離世,就像突遇倒春寒,徹心的疼痛!我還能去哪裏找姥姥?

          姥姥走路的姿勢,姥姥做飯的樣子,姥姥講話的神態,姥姥和娘拉家常的溫馨場面。像電影中的畫面在我的腦海中閃現。娘在做棉被,姥姥幫着娘平展着被角,天性活潑好動的我,竟然能在她們旁邊靜靜地玩。在我長到10歲左右的光景,母親身體也比原來強壯了。我在姥姥和娘兩個“保護神”的旁邊自得其樂的玩意,一直延伸至今天的夢境中。

          後來,我上高中,讀大學,在外地工作,離家越來越遠,對姥姥的思念漸行漸遠。然而我生命中每一根觸角的深度與廣度,一定深深紮根於姥姥曾經走過的每一寸土地……

         姥姥疼我愛深似海,可時光沒有給我孝敬的點滴機會。遺憾萋萋又綿長,總在舉手投足間!

          青少年時代,我就像天邊的雲,在空中隨意遊蕩,不知人間有凡塵。可如今,姥姥豐富曲折離奇的人生礦藏,如石沉大海……去哪裏打撈呢?除了深挖那零零碎碎的記憶,想必在肉眼難以觸及的世界裏,一定有姥姥走過的狂飆怒濤在滾滾流轉......

       我與姥姥相處的光陰,仍在時間的最深處不斷地在演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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