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別是一場盛大的悲傷。奶奶躺在水晶棺裏，穿着褐色老式團花綢緞壽衣，戴同色小帽。怎麼看都是電影裏舊時地主婆的打扮，一點也不好看。水晶棺四周圍着不鏽鋼欄杆，幾十號親友撫欄傾淚，哭聲震天。幾個高矮胖瘦不一的殯儀館哀樂隊的樂手們，見慣了這種場面，表情漠然地站在哀思廳一角。在哭聲達到最高潮時，不失時機地用小號參差不齊地吹奏了一曲《送別》。
透過婆娑的淚雨，老媽用目光與奶奶做最後的告別。她萬分驚異地發現，躺在水晶棺裏的奶奶，竟然那麼小小黑黑瘦瘦的，完全不是她心目中白白胖胖慈愛可親的奶奶了。“媽——”老媽忍不住嘶聲悲呼，涕淚滂沱。
奶奶的墓就坐落在殯儀館後面的公墓裏。青山如屏，水陽江如銀色緞帶蜿蜒飄動在青山腳下。這是老爸違背了爺爺的意願，堅持爲奶奶選定的墓穴。爺爺一力主張要把奶奶葬回故鄉，廣德黃村。“你媽活着時就一直想回老家住，讓你媽葉落歸根，和她父母團圓吧！”爺爺甚至沒跟老爸和大大商量，就自己打電話給黃村的侄兒們，讓他們給奶奶搞塊墓地。侄兒們一番活動，回話說以前的荒山都被人承包了，即使花錢葬回去，也不可能葬在奶奶父母身邊。老爸和大大都堅持葬在公墓，“媽天生膽小，一個人不敢呆家裏，不敢上醫院，上超市不敢坐電梯……讓她一個人住在孤山野嶺，她能不怕？”想到奶奶的兔子膽兒，爺爺不再堅持。
當地風俗，女人不能送亡人上山。從哀思廳出來，老媽、嬸嬸和姑姑等一干人回家。爺爺和老爸、大大等男性親友送奶奶入葬。聽大大回來說，這麼多天一滴淚沒流的爺爺，在奶奶骨灰盒放進墓穴的剎那，突然崩潰了。“芬啦，你好好的不要怕，過幾年我就來陪你！你等着我，不要怕！”爺爺叫着奶奶的閨名，悲愴的哀哭迴盪在寂靜的墓羣中，驚得墓道旁樹枝上的鴉雀撲棱棱地飛。
死別也促成了一場盛大的歡聚。平時八杆子打不着的親朋好友，濟濟一堂。在滿席盛宴，觥籌交錯中滿懷深情地回憶奶奶的一生。不吝言辭地讚美奶奶善良、勤勞、對工作兢兢業業，對家庭子女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高尚品德。人生至此，也算得圓滿了。
接下來按本地習俗，有“回山”和“頭七”到“七七”的各種祭祀活動。老媽說回山時嚇得她緊緊抓牢一個遠房大媽的胳膊，從頭到尾硬是低着頭沒敢睜眼。想想也是，黎明前的黑夜，殘月掛在西天，一隊人悄然無聲地穿行在森森的墓叢間，間或再來兩聲貓頭鷹刺破夜空的淒厲叫聲……就老媽那破膽兒，沒嚇哭算不錯了。
最特別的要算“五七”，“五七”要女兒扎靈屋到墓地去燒化。奶奶沒有女兒，但奶奶有侄女，也是外甥女。說來話長，奶奶和她的姐姐，姊妹倆嫁給了兄弟倆，親上加親。所以姑姑小時候在奶奶家呆的時間，比在自己家還長。爺爺奶奶也當她是親姑娘一樣疼愛，好吃好穿的緊着她。一直到姑姑結婚，奶奶還忙着替她置辦嫁妝。從小到大，奶奶的愛，一半給了老爸和大大，姑姑獨佔了另一半。爲此，年齡最小的大大，小時候時常跟姑姑爭寵，“恨不得一錘子把她砸出去！”大大回憶童年，還忍不住酸溜溜地說。
姑姑花錢紮了一個花花綠綠幾層樓的大靈屋，幾個人擡着到墓園去。靈屋有大大的院子，院子裏有樹有花，有狗有豬有雞，大門口還有一對獅子。屋子裏電視、桌椅、沙發、洗衣機一應人間家用物品，應有盡有。最出人意料的，還有古裝的僕人。男男女女好幾對，錦衣繡服，好像是大觀園裏走出來的丫頭小廝。這扎花師傅，也算是古爲今用，極盡心思了。“這個好！老媽膽小，這有人有狗有豬有雞陪着，熱鬧！”老爸誇讚說。
一陣旋風，捲走了靈屋焚化的灰屑。奶奶，這一處好山好水，還有諸多你曾經熟識的故人相伴。青山如畫，綠水清歌。奶奶，你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