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爲狗】11、頭白鴛鴦失伴飛

“重過閶門萬事非。同來何事不同歸。梧桐半死清霜後,頭白鴛鴦失伴飛。原上草,露初晞。舊棲新壠兩依依。空牀臥聽南窗雨,誰復挑燈夜補衣。”這首賀鑄的《鷓鴣天》,是老媽吟誦最多的悼亡詞。老媽說比之蘇軾的《江城子》,老來失伴更是孤苦悲涼得令人唏噓。我不懂什麼詩啊詞的,但一句“頭白鴛鴦失伴飛”,立即就讓我想到眼下的爺爺。

這纔多久,那個鶴髮童顏,走路幹事精槓槓,說話嗓子大的像吵架,眼眸漆黑清亮得像小孩子的爺爺,一下子就變成了黑瘦黑瘦,無精打采,眼神茫然,沉默寡言的爺爺。可憐的爺爺,往後餘生,無論天涯何處,他再也尋不到那個與他患難與共,相濡以沫的奶奶了。

告別了大大嬸嬸和點點堂姐,我們又回到了家裏。少了奶奶的家,感覺好空曠好冷清。哥哥到外地上學去了,老爸老媽還有一週假。他們沒有回自己的新家,直接住到爺爺家裏陪爺爺。

平靜的日子很快就過去了,老爸老媽上班,我和爺爺在家裏。那是怎麼淒涼的景況啊。爺爺一天到晚茶飯不思,晚上七點不到就早早躺在牀上,也不看電視,也不聽收音機。唯一不忘的是每天照顧我吃喝,帶我下樓兩趟解決大小問題。爺爺經常呆呆地一坐半天。我好心疼爺爺,總是儘量地貼近他,把頭枕在他的腿上,用小鼻子拱他的手,用溫熱的小舌頭舔他的手心。爺爺有時把我小小的身子緊緊地摟在懷裏,臉貼着臉對我說:“皮球寶寶,爺爺沒有奶奶了,爺爺只有你作伴兒了。”

那段時間,老爸老媽忙於工作不能分身,但每天都會打好幾個電話給爺爺,關心他的身體和情緒,囑他一定要好好吃飯。不要悶在家裏,要多帶我出去轉轉。爺爺不想讓老爸老媽掛心,就努力振作自己。他把家裏所有照片都收了起來,不管照片上有沒有奶奶。曾經與奶奶日日必去的赭山公園西大門,他再也不曾踏足。他刻意逃避與奶奶有關的一切,可夜半醒來,他又會翻出奶奶的照片,邊撫摸,邊任那些過往甜美的回憶,烈焰一樣一舌一舌地灼痛他的心。

那樣哀痛的時候,唯有我,一個忠實柔軟的小生命,才能給爺爺孤獨寒冷的心,帶來一絲絲真切的溫暖和慰藉。

爺爺開始寵我,寵得無法無天。老話常說,“慣子不孝,慣狗上竈。”我上沙發,滾牀單,晚上直接拱到爺爺懷裏睡覺。只是竈太高,我的小短腿再蹦躂也上不去,且竈上也沒啥好吃的吸引我。以前廚房是爺爺的陣地,爺爺隨便弄弄,就能燒一大桌好菜。我最喜歡吃爺爺燒的紅燒排骨,又嫩又香,連骨渣都酥香酥香的。老媽則最愛爺爺的酒糟魚。

往年,爺爺每年冬天都要到魚鄉南漪湖去挑十五、六斤重的大鐵青,買幾條回來。不去鱗,直接從魚背破開,掏去內臟,以粗鹽醃製。待醃透後曬個餈粑幹,剁塊沾白酒入壇封口。來年春夏,飯桌上便常有一碗肉質晶瑩,鮮香糯滑的酒糟魚。老媽說,只要一聞到爺爺的酒糟魚,連碗都捨不得放了。可是現在呢,爺爺是菜也不買,飯也不燒。一個饅頭半碗粥,就這麼混日子。

“十一”的時候,老爸老媽和哥哥都放假回來了。看到爺爺這般悲傷沉悶,老爸說不行,哪怕是來硬的也得把爺爺拉出家門,不然會把身體憋悶壞的。於是家人立即決定,開車帶爺爺到張家界去旅遊散心。我則被送到大大家暫住數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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