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蠻腰的第16號球艙


小滿

1.

我叫姚小滿,1990年5月21日出生,那天也是24節氣中的小滿。

想來我的爸爸媽媽對我的降臨也是很滿意的,不僅爲我取名爲“小滿”,而且從小到大我每年的生日不是以具體出生日期爲準,而是在“小滿”這天過。不過前後也就那幾天。

而這二十幾年來在我們家習以爲常的一件事,卻讓後來的我、“我們”,爲此吃盡了苦頭。

2.

我出生在珠江邊上,但我血脈裏是地道的北方人,不同於這個城市中大部分嬌俏玲瓏的姑娘,我是個瘦長條,好聽點說就是我身段修長,腰身纖細。所以,結合我的名字“姚小滿”,我有了一個欣然接受的外號——小蠻腰。

沒錯,就是和廣州塔一樣的外號。

小蠻腰開始施工那年,我十五歲。我每天趴在窗臺上,遠遠的看着那邊干戈大動。歷時四年,她成了大家口中誤落凡間的九天仙女,我也從一個小丫頭長成了一個女青年。興許被爸爸媽媽過度的“保護”,我的臉上不曾出現這個年齡段的女孩子所特有的表情,也沒有做過關於某個人的瑰麗的夢。每天按部就班的睡覺、起牀,每天吃穿不愁的上學、放學,這些充斥着我的全部日常。我經常假裝也擁有密集的心事,假裝也可以朝花夕拾,可靜謐而漫長的青春始終沒有波瀾。

3.

沿塔頂的一圈是被譽爲世界上現有的最高的摩天輪,16個觀光球艙緩慢而傾斜地旋轉,人坐在裏面,整個羊城的繁華盡收眼底。運營的首日,我逃了最喜歡的教授的課,排了兩個多小時的隊終於和同我一起成長了幾年的小蠻腰來了第一次最親密的接觸。

我從未如此真切的看過這個城市,二十分鐘,從日落珠江到華燈璀璨,我的心臟,它從沒有這樣迅速而有力的跳動過,我驚喜,亢奮,狂亂,我險些要跳下去擁抱它。自此之後的每年生日,我都要來一次,總覺得在這裏有我第一次來便落下的,或是需要契機纔可撿拾的,很重要的東西。


初夏

先於我三年,一個叫“初夏”的男孩降生在老北京某一戶人家的四合院。時逢夏至,在北半球的全年中,白天最長夜晚最短的這天。

那是爺爺奶奶的四合院,是初夏從出生那天起,他的童年、少年一直生活的地方。對初夏來說,爸爸媽媽只是兩個名詞,兩張陌生的臉,還有一些有他參與的照片。關於他們,他的記憶永遠定格在某天他從幼兒園的校車上下來時媽媽怎麼也叫不應的行李箱,以及爸爸猙獰咒罵的臉上。

爺爺奶奶用全部的愛給了初夏安定無憂的童年。他是脖子裏繫着紅領巾、掛着一串鑰匙的小可愛,他是足球場上帶球瘋跑汗流浹背的小男孩,他是給人家自行車車胎放氣小壞蛋,他是拿着獎狀手舞足蹈的三好生,也是彆着“兩道槓”袖章的中隊長。

中學時初夏一戰成名,故事的來龍去脈是他在放學路上以寡敵衆和校外的幾個混混打了一架,爲了一個被他們欺負的高年級的學姐。那天雙方都掛了彩,初夏的右手拇指還骨折了,但當對方知道和他們大打出手的是個才初中二年級的學生時,滿臉的難以置信或者還略帶點欽佩。最後初夏還是因爲打架被學校按照校規予以記過處分,但他見義勇爲的名號算是掛上了學校風雲榜。

當時初夏的個頭已經躥到175,班長、學委、體委都是他,因常年癡迷各類的戶外運動皮膚被曬的黝黑髮亮,身體比那個年紀大部分的男生都要強壯。頭髮上滴着水,腋下夾着籃球,晚自習開始前一身臭汗的走進教室,是他的標配。十幾歲的女孩子對優秀的異性沒有太多的分門別類,個子高、學習好、體育好,又有風雲事蹟在身,這足以讓初夏在班裏,以及隔壁班、隔壁的隔壁,名聲鵲起。

初夏在所有老師的看好和同學們的矚目中進入了高中階段的學習。而高一結束後的那年暑假,平靜的一切戛然而止。

爺爺突發腦梗住院陷入昏迷,奶奶在去給爺爺送飯的路上發生車禍當場死亡,幾天後爺爺也撒手人寰。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初夏難以招架,他聯繫上了很多年都沒怎麼露過面的父母。而此次的見面,他僅存的一點幻念被他們的冷漠徹底澆滅了,爺爺奶奶去世,世上再沒有親情可言。

從此初夏一個人住在那個四合院裏,得益於國家對於老北京風貌的保護,使他可以留守着記憶。在順利完成了高中和大學之後,他離開了生活了二十幾年的城市,開始了滿世界的遊蕩。



2016年5月20日(小滿)

26歲生日這天一早我和爸媽大吵了一架,起因是他們又和我提起了相親的事,並拿26這個數字大做文章。我第一次甩下筷子氣呼呼地跑了出去。

在爸媽眼裏,我這個一直以來的乖乖女近兩年開始叛逆,以前那個凡事都沒什麼想法和意見,聽話順從的女孩唯獨在相親這件事上和他們公然叫板。我也常常和自己說:“小滿啊小滿,要不就聽他們的吧,反正都聽了這麼多年了。”可是,另一個聲音在極力的反對:不可以。這種感覺很微妙,總覺得我若是去和別人相了親,就會對另一個人感覺抱歉。

我在熟悉的街道上游逛了一天,夜幕籠罩時我又來到了小蠻腰腳下。從幾年前第一次和她親密接觸時的悸動開始,這個朝朝暮暮陪伴着我的女神,成了我的精神寄託。

遊客不多,但我不想太早回家,買了最後一個時段的票,沒想到排到最後只剩下我一個人以及空蕩蕩的16號球艙,這還是有史以來的第一次,是預示着我將要孤獨終老的“吉兆”嗎,我傻笑。

坐在球艙裏我閉上眼睛,第一次真真切切的許願:請賜予我愛情。

艙門關上前的一刻,我聽到有人喊了聲“等一下”,而後是工作人員的催促:快點!我猛地睜開眼,一個揹着碩大的帆布包的人躍了進來,整個球艙地震似的爲之一晃。

節氣裏的小滿和夏至隔了整整一個月的時間,而人世間的我們,還是相遇了。



16號球艙裏的20分鐘

有人說,當你遇到那個人,一切都很明顯、自然又簡單。

黝黑、高大、精瘦、邋遢,是我對初夏直觀的第一印象,他的揹包乃至他的整個人,有一種蕭肅、寂寥、脫繮之感,和這個熱鬧、繁華、有序的城市格格不入。我們面對面坐着,我的臉衝着窗外,這晚的霓虹格外的晃眼,等我收回視線,正好與他對視,他並沒有立即轉移,等我再看向他時,又一次與他對視,是的,他一直在盯着我看,是一雙寫着野性和原始的肆意的眼睛。

我心下一驚,不是遇到變態了吧!20分鐘,在這麼一個密閉的空間,我只能任人宰割了!

“小蠻腰。”

我驚恐地擡頭,他嘴角勾起,似乎想要聊幾句。

“你怎麼知道我外號?”我警惕地盯着他,雙手抹了下裙子,擦掉了手心裏的汗。

“原來你也叫小蠻腰。”他玩味的笑起來,“緊張什麼。”

我剛剛的肢體語言他全看在了眼裏。

“誰緊張了!”我白了他一眼,裝作若無其事地站起來繼續看向外面。

“名不虛傳。”

他整個人慵懶地靠在身後的揹包上,眼角的餘光告訴我他依然在盯着我看。意識到他說的是我,我又忽地坐下來。

我沒理他,掏出包裏的水想順順氣,可是蓋子卻怎麼都擰不開。

他開始大笑,笑着笑着就伸手過來,我以爲他圖謀不軌,用手裏的純淨水下意識去擋,卻不想被他順勢接過去,擰開遞給我。我不客氣地剛要上去接,他迅速收回,仰起臉來懸空往嘴裏倒,等我反應過來他的喉結已經上下動了好幾下,水剩下了一半。

“流氓!”我氣急大聲喊了出來。

“這就對了,壞情緒堆積滿了就要適時的發泄一下。”他重新遞過來,“喝吧。”

我竟然乖乖地接過喝光了剩下的半瓶,今天積攢了一天的情緒被一個陌生人幾分鐘內看了出來,並且三言兩語就鬆綁了我的神經。我再無心看玻璃外的風景,認真的上下打量起他。

初夏整張臉的輪廓分明,上脣和下巴上佈滿胡茬,頭髮有些長被隨意的分開兩側,露出半邊額頭。他的手臂和手背上青筋暴起,手指修長,有明顯的骨節。

“帥嗎?”他突然來了一句。

“膚淺!”我又白了他一眼。

“結婚沒有?這個夠不夠內涵?”

“結了!”

“你沒有,你手上沒有戒指。”他頓了頓,奚落的笑着,“連戴戒指的痕跡都沒有。”

“我有男朋友!”被他揭穿我自覺羞愧又惱怒。

“Ok,這不是問題。”他好像得到了他想要的回答,或者說確定了他的猜想。

後來我問過初夏,怎麼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就要問人家結婚沒有。他是這麼回答的:

當時完全是本能驅使的行爲,不滿足於僅有的一面之緣,不知道以後會怎樣,但那一瞬間,我想到了我們可以到達的盡頭。我走過很多的路遇到過很多人,以往從來沒有這樣。

那年,是初夏流浪世界的第七個年頭。



12小時的愛情?是的,愛情

那天晚上我藉口和朋友聚會向父母報了平安。我沒有回家。

因爲一個陌生的男人我第一次撒謊夜不歸宿,摩天輪上的20分鐘讓我做了這個決定。算不上多瘋狂,而由此引發的後續才更具戲劇性。

從小蠻腰上下來我們夜遊了珠江,天上月亮兩岸燈光,微風徐徐水波瀲灩,撩撥的人心發癢。我們來來回回地走在珠江邊上,初夏一刻不停地和我說着話,講他從前在北京的日子,講他七年中走過的風景路遇的故事,講他的第一個姑娘,講他如何辛苦的的積累巧妙的謀生…

和他相比,我的二十幾年人生完全的闇然無光,當他得知我26歲還沒有戀愛過時,他試探着將我擁在懷裏,我沒有躲避。過後我才懂得那個擁抱的意義,是珍視,是憐惜,還有被刻意控制了的雄性的佔有慾。

最後我們停在了立交橋下的石墩旁,像許多流浪在城市的拾荒者一樣。

“今晚就這兒了?”,我問。他把包卸下,收拾出一塊地方,並把自己的衣服鋪上,拍拍旁邊的位置,示意我坐過去。

“你想回家了?”他問。我瞪他,徑直走過去一屁股坐下,我的小腿超出了衣服的範圍,粘上了泥巴。

“爲什麼不是帶我去開房?”我靠在他肩膀上,挽住他的手臂,以確保他能聽到的最小聲問。

靜默了很久,他聲音淡淡的:“那樣你會更容易忘了我。”

我鼓起勇氣,“爲我留下好嗎?”

他低頭看着我,“跟我走吧。”

像是在說着別人的臺詞,空氣靜止了很久,我們雙雙笑場了…

“今天是我生日呢。”

初夏的身體略微一震,隨後取下一條貼身掛在胸前,尾端是一個白色圓環的皮繩,套在了我的脖子上。

“生日禮物。”

“這是什麼?”

“一隻神獒的腿骨骨骼。”

“像一枚戒指。”

遠處立交橋的燈光照在初夏的半邊臉上,隱隱的胡茬泛着金屬色光澤。他搬過我的上身,雙手扣住我的肩膀,眼神閃爍,以不容反駁的語調:“聽着,小蠻腰,明年你的生日我會回來這裏,小蠻腰摩天輪16號球艙。”

我深吸一口氣,看着他的眼睛,在心裏逐字逐句的默述確認,我們對視了很久,最後我拿下他的手,伸過小指勾住他的,“不見,不散。”

是的,分開時我們沒有留下任何聯繫方式。當時,初夏沒有說爲什麼要做這樣一個約定,我們也不曾假設如果有一方或者雙方沒有遵守這個約定該如何。只是想着,有那麼確切的時間和地點,一年後見面就是了。這種作爲或許在外人看來很難理解,而且,在後來數次心灰意冷時都被我拿出來狠狠的鞭笞和嘲笑。但在當時,那種狀態下無須多言,那似乎濃縮了畢生感情的12小時,任何附加條件都會破壞了那個約定的純粹和完整。

從摩天輪上的相遇,到他第二天飛離,我們在一起整整12小時,是《廣島之戀》的二分之一。但正是這12小時的愛情,我們纔有所憑藉去守、去等,才能闖過命運惡意安排的陰差陽錯,沒有錯過最終的結局。


2017年5月21日(小滿)

我即將迎來我的27歲,也是我和初夏的約定期限,爲了這次見面,我已經準備了很多天。具體到穿哪套衣服、拎哪個包包、梳什麼髮型,甚至設想好了該怎麼打招呼,該用什麼表情。

過去的一年裏,依然因爲個人問題和爸爸媽媽發生了很多次衝突,但這種日子並沒有像想象中的難捱,我的祕密支撐着我的心臟,那個約定把它填充的密密實實、滿滿當當。

可是,我們沒有遇見。

那天,在小蠻腰頂端,所有人都在看風景,只有我在找人。私語、歡笑、光影、人影,全都是空,我聽不到也看不到除了刻在我腦子裏的那個人之外的任何東西。我的意識幾近暈眩腳步卻還在往前,我的心臟緊縮成一團可它還在不停的呼喊。可是,直到最後,我被從小蠻腰上趕下來,那個叫初夏的人,始終沒有出現。

我取下戴在脖子上一年的骨環纏繞在手上,皮繩勒得我整隻手麻木,手心裏的那個圓環棱角鋒利寒冷徹骨。我還是繞着小蠻腰轉啊轉,祈禱着有人叫我名字。沒有。凌晨四點,我靠着僅存的一點力氣回了家。

我回去的樣子嚇壞了爸爸媽媽,下午出門時還歡天喜地說要和朋友去狂歡的女兒回來竟然萎靡的不成樣子,一連幾天,我都像被打殘了一樣直不起身來。以往,我的成長從未有過大的挫折,讀書、工作,一向的按部就班。而這次,我深切體會到了人們常說的:天塌了。

夜晚,小蠻腰依舊風姿卓越地立在那裏,我從窗邊看過去卻再也不想着去靠近。或許它也是傷心的,初夏,一個行走七年,見過無數美景,遇過無數美女的人,我們留不住,也再迎不來他。

可我還是忘不了那晚他和我講的他的過往經歷,忘不了他和我約定時的神情,還有那個從他脖子上摘下來時還殘留着他體溫的骨環,這些遠遠超出了陌生人之間交流,也絕不是爲達目的的逢場作戲。

我沉浸在這種反反覆覆的情緒中很多天,慢慢試着把一切交給時間。直到有天晚上,一個科普類節目講有關二十四節氣的常識,我被那句“不是固定的某一天”劈了個機靈,顫抖着拿出手機搜索“2016年小滿”幾個字。

“2016年05月20日 星期五丙申年(猴年)四月十四。”

這是搜索的結果。

我像在夢遊一樣走進房間,關上門,不顧一切地撲向被子,捶打,哭喊,瘋子般…

一年前的5月20日,我只告訴了初夏那天是我的生日,而沒有說我過生日不按日期只看節氣…而2017年,5月21日纔是小滿…

初夏,他一定在我去的前一天——20日,去了小蠻腰赴了我們的一年之約,他一定也像我一樣失望透頂無功而返,他一定會認爲我是個不守信約的人…


2017年5月20日(小滿的前一天)

初夏在三天前回到了這個城市,還有一個月,他將滿30歲。八年前離開北京時,他爲自己設定了期限,30歲前,要在沒有親情牽絆的世上,任性的活幾年。

從世界上最高的珠穆朗瑪,到最低的馬里亞納,從冰雪覆蓋的拉普蘭德的極光,到非洲熱帶草原上的日落,西歐北美,津巴布韋…他隻身走遍了世界。

一年前來這裏純屬偶然,登上小蠻腰也是帶着對這個城市,狂妄的、戲謔的意味,卻不想在那裏遇見了姚小滿。摩天輪的球艙裏,她就坐在他對面,周身散發着柔和的光感,那是生長在幸福家庭被父母保護的很好的孩子所自帶的氣質。那天她看上去心情不好,兩腮氣鼓鼓的,意識也全然不在外面,這激起了他的好奇,當她無意中透露了她的外號“小蠻腰”時,他更是興致盎然。眼前的這個姑娘,擁有讓人心神盪漾的身材,可她的舉手投足間並沒有帶出任何由優越感而引發的刻意造作,她就像開在山谷中的百合,香而不烈,美而不自知。

球艙裏的20分鐘,他使出了混跡多年的伎倆,他沒想對她怎樣,只想在明天離開前這個特別的姑娘能陪他一下。意料之中的,他得逞了。之後的聊天肯定了他最初對姚小滿是否單身的猜測,以她的姿色,26歲了還沒戀愛過也是被家人保護的有點過了。他抱了她,像抱一個洋娃娃,他承認其中也帶着點情慾。他做好了她推開的準備,但她沒有,他至今仍記得姚小滿輕撫在他腰間的手,她緊張地半握了拳頭。

姚小滿說那天是她的生日,他把自己隨身的所有物品在腦子裏過了一遍也選不到什麼能送她。猛然他想到胸口的那個骨環,那是幾年前徒步西藏時一個藏族阿爸送他。只因爲他把隨身的傻瓜相機送給了他病入膏肓的孩子,和他講裏面的每張照片背後的故事。孩子最終還是走了,而阿爸爲了表示感謝,用自己佩戴多年的骨環回贈並祈禱神獒保佑他。而後的幾年,他的確經歷過幾場大大小小的災禍,被蛇咬中毒昏迷,滾落山下摔斷肋骨,感染瘧疾,經歷泥石流…但回回都能無礙生還。而今,他願意把這個已經賦予他意義的骨環送她。

初夏萬沒想到姚小滿會說那像一枚戒指。

她一下爲他撥開了眼前的迷霧,直抵他那根新長出來的細弱的神經。過往所有經歷讓他固執的認爲生命中出現人都是爲了來陪他一程,而這個才認識了幾小時的姑娘讓他第一次想到了一生。但他不確定這是否是他一時的燃情,所以他想以分離的方式驗證,而他的自私在於他拉上了姚小滿參與了這個約定,這個單純的姑娘並沒有意識到這麼做有多瘋狂、多不公平,看得出來,今晚對她來說同樣意義非凡。她說:不見,不散。

可一年後的今天,他積攢了一年的忐忑並沒有等來她說的不見不散,他終於意識到他當初是爲自己、爲兩人設了一個死局。如果那晚只是激情,一年後便無需再見面;而如果那晚降臨的是愛情,爲什麼又要放逐一年…他的所爲,像那句“多年後,你若未娶我若未嫁,就在一起”一樣的混蛋。而姚小滿,她那樣的姑娘身邊早該有人了吧,他並不缺乏鬥志,可他連對手都不知道是誰、在哪…



後來,2018年

姚小滿

我爲自己的失誤難過、懊惱了一整年,每每想起都抑制不住地哭。我可以接受吵吵鬧鬧分分合合,甚至背叛,但我怎麼都接受不了由我而起的錯過。

2018年5月20日,這一年的小滿的前一天,我決定再試一次。

初夏,如果他還記得我,如果他還記得2016年5月20日那晚,如果他也想再試一次,也許他會來。

只可惜,沒有如果。

不像上次一樣失魂落魄,回家時爸媽還在等我,我還跟他們講了和朋友們去哪了,都吃了什麼、玩了什麼…

等我回到自己房間,小蠻腰還在遠處閃爍。淚,本就是無聲的…

我們錯過了。我終於決定接受這個現實。在爸媽的安排下,我開始和不同的人見面,他們西裝革履風度翩翩,我隨他們出入高級餐廳,私人影院,我對他們輕聲細語面帶微笑,再也不會生氣臭臉。

我的房間換了厚重的窗簾,半夜醒來,小蠻腰的美我再也看不見。

初夏

意識到姚小滿可能是把“小滿”這個節氣作爲她生日的一瞬間,初夏狠抽了自己一巴掌,這一巴掌他挨的欣喜若狂。如果真是這樣,那麼2017年他們剛好錯開了一天,而如果是這樣,小滿一定認爲他是個欺騙了她的壞蛋。想到這裏,初夏如鯁在喉。

可是,2018年5月21日——小滿,小蠻腰的第16號球倉,初夏又經歷了一次沒有姚小滿的20分鐘。上次,他比她早了一天,而這次,他比她遲了一天。

人的情感是複雜的,它瞬息萬變;而它又是極爲簡單的,只相信它願意相信的。初夏,他終於想到可能他和小滿同時玩了一個邏輯遊戲,所以結果朝他們所希望的反方向發展而去。而只要再給他一次機會,他一定能堵截她。

可是,小蠻腰、小蠻腰,她們還給不給他機會呢…

初夏停止了滿世界的流浪,在這個有姚小滿的城市定居,他發誓一定要找到她。小滿說她家就在珠江邊上,她是看着小蠻腰長大的,這是他唯一的線索。無論是她失約還是他們錯過,無論花多長時間,無論再見她是否已經爲人婦、人母,他只想告訴小滿,在一起的那12小時,一點一滴,他從來沒忘。


後來的後來,2019年

爸媽幾乎放棄了我走相親這條路,他們不清楚自己從小看到大的女兒哪來的這麼高的心氣兒,那麼多的青年才俊,見面統統有一次沒二次,全都不喜歡。

我也曾想過,如果我那天沒有去小蠻腰,沒有坐進摩天輪的16號球倉,沒有理會陌生人的搭訕,沒有徹夜不歸,沒有做很傻很天真的約定…或許,我早已結婚生子步入人生的正軌。我和初夏之間偶然交織的繩索,我曾有過那麼多次可以斬斷的機會,可我還是放任他闖進了我的命裏,在我心上穩穩的紮根。

佛家總勸誡人們放下執念,但人是很難徹底死心的。我決定嘗試最後一次。

5月20日,小滿的前一天,我迎來了29歲。三年前的這一天,我在小蠻腰的摩天輪裏許願賜予我愛情,我固執的認爲我的願望在當天就實現了。

拉開厚重的窗簾,遠遠的,小蠻腰沐浴在晨曦中,玲瓏的曲線依舊粼粼閃閃。我再次發願:請賜予我一個奇蹟…

當我又一次站在小蠻腰頂,周圍霓虹愈加絢爛,讓人聯想到了剎那即永恆。完全出乎意料的,我慢慢平靜下來。

那晚的一切歷歷在目,而我意識到,我那12小時的愛情,它三年前就已結束,那就是它存在的方式,短暫,不朽。而我就像一個忠誠的信徒,一定要用三年時間爲它完成那個偉大的送別儀式才肯罷休。奇蹟之所以被稱爲奇蹟,是因爲它本就不會實現。一千多個日日夜夜的執念,最終,釋然僅在一瞬間。

我蹲下來坐在臺階上,解下那個帶了三年的骨環放在我身邊,那是我和初夏之間唯一的信物。它屬於這裏,屬於16號球艙,屬於三年前…它靜靜地陪着我,等待着最後的別離…



如果世上真的有奇蹟呢

有人撿起了骨環,坐在我旁邊。

“景色不錯,小蠻腰。”

我轉過頭,時間靜止,恍如隔世。眼前出現的,是那張無數次入我夢,刻進我生命的臉…

我猛地站起身,一震暈眩我險些摔倒,臺階上的男人忙站起來要扶。

“別動!”我衝他大聲喊。

我攥着拳頭,使出全身的力氣儘可能地站直,居高臨下地看着他,淚如雨下…我曾設想過各種各樣的重逢,但還是漏掉了這一種…

過了好一會兒,我才確定這不是夢。那個慢慢起身,眼淚和鼻涕混在一起,微笑着一步步朝我走過來的男人,他叫初夏。

在四百多米的高空,在摩天輪環繞的中心,在這個城市燈火輝煌的夜晚,相隔三年之後,我們再次長久的擁抱…

“長胖了一點。”初夏把手放在我肩膀上,像在誇讚一個好好吃飯了的孩子,他吸吸鼻子,喉結動了一下,將眼淚帶進肚裏。

“你不那麼邋遢了。”我笑他。他的臉依然瘦削,胡茬依然泛着金屬光澤,頭髮沒那麼亂了。

“還沒結婚啊?”他拉起我的雙手,反過去正過來的看,一股子戲虐意味兒。

“也還沒有男朋友。”我不理會他的玩笑,鄭重的看着他。

初夏收起了笑,他理了理頭髮,整了整衣服,然後清清嗓子:“現在晚不晚?”

……

2019年5月20日,那天的日曆牌上寫着:宜登高,宜重逢,宜表白。


最終的結局

我問初夏,如果我依然是在第二天的小滿登上小蠻腰,我們豈不是又錯過了。他說他早就決定了兩天都會去,所以我們還是會遇見。倘若還是失之交臂呢?那他接下來會挨家挨戶去敲住在珠江邊上的每一家的門,問他們認不認識一個叫姚小滿的姑娘,她有着和廣州塔一樣的外號——小蠻腰。

那個我曾經說像一枚戒指的骨環,初夏真的把它套在了我右手的無名指上。

有人說生活不是言情劇,我們未免也太小看現實。我想說我們從未小看過現實,只是,我們更瞻仰愛情。

三年,在當下這個自己不動都要被推着向前的快節奏的社會,三年時間足以改變一切,但那個有關愛情的約定,它還不是好好的封存在那裏等着我們重逢後的再次開啓。今後,我們也少不了要經歷吵吵鬧鬧雞毛蒜皮,也會有怎麼都躲不開的雷電風雨,但我們不是僅憑着過去的激情過活,我們更珍視當下的踏實和平淡。並且,我們更相信,這段如偶像劇一樣開始的感情,在以後天天月月年年的積累中,會愈加的歷久彌香,回味悠長。

後記:

現在初夏就坐在我身邊,在重逢兩個月後陪我寫下了這些。

房間外,爸爸媽媽正在討論着婚禮事宜,好不熱鬧。

遠處,小蠻腰依舊風姿卓越、儀態萬方,俯瞰着這個城市不斷演藝的故事。

發表評論
所有評論
還沒有人評論,想成為第一個評論的人麼? 請在上方評論欄輸入並且點擊發布.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