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技團往事:鋼管舞

“時間的分佈並不均勻,世紀中某團時刻長達百年。”

自從塔蘇與他們一家人住到一起開始,他口中常常嘟噥這句話。古斯通並不歡迎他的到來,認爲他會和瑪璐以往的男友一樣難纏,而塔蘇也從不主動與古斯通來往,只是自己一個人呆在狹小的地下室中推演一種獨特的歷法。古馬沒有見過兩人同時出現在家中,這也像是曆法的一種原則。更奇怪的是,在古馬眼中兩人的相貌與體態日趨相近,如果不是他們先說話,自己都不敢貿然開口問好。直到有一天瑪璐把塔蘇從地下室揪了出來,一個耳光把他打得像是變了個人。塔蘇先是把渾身毛髮剃個精光,顯得非常精神,當然了,要是他能料到這些毛髮再也沒有長起來,當時必定不會下手這麼狠。接着,作爲家庭的一份子,他開始承擔各種家務。在古馬的回憶中,他那段時間吃了許多少數民族特有的菜品,樣式無一重複。一次飯後,古馬問起塔蘇的名字,“你這是少數民族的名字嗎?”“不是,和你一樣,有個人瞎起的。”

父親的腳步聲突然變得有力,“你給我滾!”

“不是的爸爸,爸爸你聽我解釋!”

“你不要叫我巴巴爸爸,我沒你這麼個巴巴爸爸!”古斯通大怒,他一拳錘向牆上的裝飾畫,錘完立即成了當代藝術品。“滾!你不配做我女兒的乾兒子!”

“爸,他是我男朋友!”

“瑪璐,你別以爲我沒聽見你們說話,你們兩個人貓在廚房裏說的,我都聽得一清二楚。”

瑪璐好像又頂了一句。馬上到來的那一瞬間,古斯通盛怒的形象已經模糊不清了,古馬只記得自己、母親、姐姐和姐姐的乾兒子一齊被衝擊波彈射出去。再次醒來是在濃密的叢林之中。之後兩個月都沒有找到家的方向,他們四個人打算建立新家,古馬也從此失去了父親。

之後發生的許多事情,一件接着一件顛覆了古馬的認知。

第一件就是他們在林中艱難探索的收穫。他們發現了和原來房屋一模一樣的老房子,牆壁上爬滿了爬山虎,在古馬的想象中,每片葉子下面都蓋着一隻眼睛。房子裏面是完全相同的佈局,古馬走進自己曾經的臥房,甚至連字紙簍中衛生紙的排列順序都不差毫分。他們住在這裏,甚至沒感覺哪裏不對勁。一天晚飯後,瑪璐帶古馬外出消食。兩人往曾經熟悉的方向走去,小丑帽子那樣的棚頂再次出現在他們面前。

第二件事是塔蘇真是姐姐的男朋友,不是什麼乾兒子。三人輪番嘲笑古馬,說開玩笑是可以被允許的,“這不是說謊嗎?”“說謊在一定程度下也是被允許的,虛構更應該被允許。”聽到母親這樣說,他覺得臉燒得發燙,“可我已經把他帶回來了。”接着,三人的目光聚焦在孤兒身上,“所以,他是你的乾兒子嘍。”“我當時是這樣想的。”在瑪雅的要求下,古馬給他起了名字,“就叫古剎吧。”

一天晚上,古馬不顧全家人的阻攔,堅持要去雜技團觀看塔蘇的表演。瑪雅盤腿在地,一邊撥動着成串金珠,一邊唸叨着不知出處的經文,她希望古馬的雙腿瞬間癱軟不動,可未能如願。瑪璐半路殺出,剪刀腿鎖住古馬的喉嚨,可古馬卻像甩飛呼啦圈一樣把姐姐甩到一旁,重重落到地上,“我沒想到你下手這麼狠……簡直比我還狠!”古馬一驚,他猛然回頭,只見母親已經鎖住了大門。“我說不讓你去看你就不能去看,我看你是硬了你你你過期炸雞翅!”

古馬把姐姐扶起來,一時沒有什麼話說,兩人坐在馬紮上不停嗑瓜子,簡直是生產瓜子皮的機器!瑪雅靜靜目睹着它們倚疊如山,不禁心生層層憂慮。

叩門聲響起,瑪璐在屋裏爆發出掌聲,古馬蹲距在兩堆瓜子皮之間準備起跑,瑪雅驚慌忙亂翻遍櫥山櫃海找不到正確的鑰匙。門外的塔蘇有些等不及,叩門的節奏明顯加快,屋裏的姐弟倆跳起踢踏舞來,瑪雅在一旁崩潰了,她以淚洗面,想要以此洗滌找不到鑰匙的罪愆。遍天濃雲圍攏上來,天象仿若慢性咽炎,有一種東西咳不出咽不下卡在雲與雲之間。瑪雅讀懂天的語言,她的興奮遍體狂跳!聽見重金屬的噪音了嗎?看見雷公電母在上邊狂野甩頭髮沒一會兒就纏在一起了嗎?是奔騰的電荷在戰場,是神力擊穿空氣,是一百萬只松鼠皮卡丘使出絕殺!你有本事使劍捅我心臟,犀利的閃電抽動的光,階梯先導!你白熾的光的舌頭舔進我左心室吧!順着動脈也淌遍我渾身吧!你的清湯流成渾水,乖乖!有本事就把時間與空間劈開!如同航船打通新的路徑,一萬個脈衝放電又奈我何,空空消耗自身的電荷,不過徒增那些無益的悲哀!你這幼稚的線狀閃電!你這廉價的帶狀閃電!你這殘疾的片狀閃電!你這虛無的火箭加農炮狀閃電!再有本事不過球狀閃電,你還說什麼連珠狀閃電?!都串在一起當我的項鍊吧!

衆目睽睽之下,門鎖碎成齏粉,姐弟倆望着母親,心說我就知道你不是普通的女人。後來,古馬越發覺得這是父親的骨灰。

據說,潘多拉曾打開魔盒,釋放出貪婪、虛僞、誹謗、嫉妒和痛苦,卻把希望永遠鎖在盒內。而古馬打開的魔盒中,只放置着“虛構”這一樣東西。古馬盯着塔蘇的光頭,腦海翻騰,隨即虛構了剛纔沒有看成的表演。

“哥,我對你非常失望。你竟然去跳鋼管舞了!”

“不,我那個叫單槓。”

“嘿,單槓你當我不認識?你家單槓是豎着的?”

“我那個是健美,專業名稱叫人體旗幟,你懂嗎?”

“哦!你竟然口出狂妄的言論,真是搞不清楚情況。你說我不懂人體旗幟,那你可真是大錯特錯。我告訴你,人體旗幟的歷史可以追溯到長平之戰。趙國初戰失利,又由於秦的反間計,導致趙王起用趙括代替廉頗。與此同時,秦國見機換帥白起,一系列作戰之後,贏了!中途有個重要的小插曲,就是趙國被打得潰不成軍,旗幟都已經倒下了,趙括一看這怎麼成啊!於是找一個士兵,讓他上去當旗子。你別說,這士兵還真不錯,連風中的晃動都模仿得很像。對面秦國人見狀,也有人自告奮勇爬上旗杆,兩邊人馬進入了火熱的鬥舞環節。”

“然後呢?”

“秦國人是多麼的機智而且殘暴,一小撮人把對方的人體旗幟射成刺蝟,直直墜落下來,頓時趙軍都以爲必敗無疑,落荒而逃。”

“就這麼慘!”

“而你的表演更使我難過,我悲痛。俄羅斯來賓穿着熊皮來到這裏的夏夜,他思鄉了,召喚三個你,白色的你,藍色的你,紅色的你,你們規律擺動,他支付你們五百盧布!緊接着,日本來賓揪住白色的你,私密馬三(すみません),趁你不注意一刀替你切腹,啊~你變成日本國旗,哦,飄動吧,飄動吧,他臨走時對你說謝謝(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す),你掛在上面用盡渾身精力,可算沒有下半旗。”

古馬最後一次見到他是在全家野餐的時候,就在第二天正午時分。

塔蘇把牛肉一條條搭在燒烤架上,唰的一聲,它們似乎有了生命,“靈魂有香氣的牛肉”。就在八分熟的關鍵一刻,天上濃墨翻涌,有一片紫雲帶閃若隱若現仿若游龍。塔蘇呆在那裏,他盯着不遠處一塊空無,突然大吼,“哦!你是百年!”隨即向空無跑去。只見空氣中冒出赤紅色火花,噼啪作響像是發生了極其劇烈的氧化反應,古馬想立即上前配平。待到濃煙盡散,草地上只剩完整的白骨。

這是他經歷百年後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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