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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明年就八十歲了，想起她心中總是滿懷深深的愧疚。
據說媽媽生我時，爸媽創業辦廠是正紅火的時候，所以很忙，所以我從四個月開始就跟奶奶一起生活了。
可還有另一種說法是我是女孩，不討重男輕女的父母喜歡，所以四個月就被斷了母乳被送到農村跟爺爺奶奶一起生活。
我對童年生活的記憶開始的很晚，記得最早的一個場景是五歲的時候，上學前班放學回家一進門就看到奶奶在迎接我，迎接我的同時還有一大個奶瓶。
由於我四個月就開始喝奶粉，所以對奶粉有依賴，一直喝到上小學的時候。
奶奶每次都很慈祥地笑着看我把一瓶奶粉一口氣喝完。
那時我很貪玩，回家一會就跑得不見蹤影，天快黑的時候，不管我在哪，我總能聽到奶奶拉着長長的腔調在喊：曉贇，吃～飯～了～。
奶奶的嗓子好是出了名的，大人們說，以前爺爺他們在地裏幹活，每到吃飯時間奶奶就爬到房頂上，嗓門放開一亮，大家就知道該回來吃飯了。
還有另一個場景是，爺爺走路時喜歡把我扛在肩上，然後我掙扎着笑着鬧着，奶奶在一旁很着急地說，小心，別掉下來。
姑姑說，爺爺其實是非常重男輕女的一個人，對她們很不好，但她們一直也不明白爺爺爲什麼會這麼喜歡我。
奶奶一直很怕爺爺，這也是姑姑告訴我的，說爺爺經常打奶奶。
後來長大後有一次我問奶奶，說爺爺打你你記恨他嗎？她還是那樣地笑着說，唉，他就那脾氣，過日子哪有不打不鬧的啊。
那一次我感受到的不只是奶奶的大度，還理解了她那種滋生於無奈的豁達。
奶奶命很苦，十二歲時就失去雙親，跟着舅舅舅媽長大，後來嫁給爺爺，由於沒有裹腳一直不討太奶奶喜歡，所以家裏累活重活都是她幹。
等到有了父親，日子非但沒有輕鬆，反而更辛苦地操持家務，父親是長子，很受寵，隨着他的成長，奶奶更加辛苦。
後來有了四個姑姑，姑姑們都很好，也很孝順，可以幫奶奶分擔些家務。
爺爺去世的很早，那年我七歲，同年弟弟出生，我只記得當時的場景很混亂，我好像一直在哭，看着大人們都在亂哄哄地哭成一片，我就一直跟着哭。
後來奶奶說，可惜啊，天天盼着抱個孫子，到老都沒能見到弟弟出生，那時我意識到我跟弟弟的地位畢竟是不同的。
不過我能擁有爺爺對我的疼愛我已經感到非常幸運了。
2
爺爺去世後奶奶帶着我搬到鎮上跟爸媽一起生活。
本以爲物質條件好一些奶奶可以享福，卻每天都只看到奶奶忙忙碌碌的身影，那時上小學，還不太懂事成天添亂，有時闖了禍奶奶就追着要打我，我知道她是不會打我的，只是嚇嚇我，不過我都是很配合地到處躲躲藏藏，最後也都是不了了之。
初中時我就開始住校了，家裏有了變故，奶奶就又回到了農村，有幾次趕集時她還不忘拐彎到學校，拿些吃的給我。
那時開始我都是一個月回去一次，每次回去都會有很多好吃的，包括很多已經變了質的。
姑姑們給奶奶買的東西她總是捨不得吃，都是積攢着等我回來拿給我，我說了很多次都已經變質了，不能放，她說知道知道卻還是執意留着等我回來。
喜歡奶奶不僅是因爲她很疼我，還因爲奶奶是一個很樂觀的人，即使後來家境落敗一無所有，即使後來父親狠心拋下我們遠走他鄉，奶奶一直都很堅強地坦然地面對這一切。
奶奶樂觀的生活態度對我有很大影響。
奶奶經常說，你在意這些，能怎樣？你不在意，又能怎樣？
很樸素的話卻蘊含了奶奶幾十年的生活哲理，奶奶沒有上過學，連名字都沒有，可她知道珍惜她已經擁有的，也知道適時放棄那些已失去的。
3
上次見奶奶已是三年前了，頭髮已經花白，背也有些駝，奶奶身體本來很好，可一到冬天她就會很難過，因爲年輕時過度勞累落下了風溼病，上了年紀很多個關節都疼。
奶奶一直是我最牽掛的人，我也經常爲自己無法陪在她身邊照顧她而自責，每次打電話，奶奶都說，不用掛念我，我身體好得很，什麼都不用操心，你好好的就行了。
以前打電話，是奶奶老哭，她說想你啊，哭不是難受，是高興的，是聽見你說話高興的想哭。
現在打電話，想到在外面工作生活的壓力，每次都是我忍不住先哭，我哭着說奶奶我想你，奶奶我想家。
所以現在都不敢跟奶奶通電話，越拖越不敢打。
於是便只能通過姑姑轉話，我打給姑姑問奶奶的身體好不好，姑姑打給我說奶奶問我過得好不好。
原計劃今年冬天回去看看奶奶，可是卻又不能如願了。便只能在這遙遠的寒冷的地方祝福奶奶身體健康，八十大壽的時候我一定會回來熱熱鬧鬧地好好地慶祝。
4
再看這段文字是11年之後的現在，奶奶離開快有一年的時間了。
只是我連送別的機會都沒有。
奶奶出殯前一天，廣東遇到山竹颱風，所有交通停止。
遠遠地望去北方，哭不出聲音。
最愛我的那個人離去了。
永遠離去。
可我的生活還要繼續。
奶奶在時我時不時總想回老家，覺得有份牽掛，現在，不願回去，奶奶不在，家就沒了。
雖早已有了自己的家。
在孩子們面前我要擔起責任，我要考慮周全；在奶奶面前，我就是個孩子。
可以裝傻逗她笑，也讓自己笑。
奶奶走了，我連笑的力氣都快要沒有了……
（寫於2018年2月16日，新疆烏魯木齊；修改補充於2019年8月21日，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