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個陌生朋友】伊始

那天臨走的時候,村外的楊樹早已落光了葉子,只剩黑壓壓的輪廓。天不算很亮,但能看見腳邊的落葉一層層地堆在路旁枯黃的草上,上面結滿了霜。

他勾着頭,一步一步穩穩地拉着車子送媳婦去醫院。儘管早晨的空氣還很涼,他的額頭不由得沁出了汗。擡頭看到東邊的天空下綠油油的麥田上方好像泛起一層緋紅色的光。他轉身看見裹得還算鼓囊囊的被窩,又把被子仔細掖了一圈。

他不敢停下來稍作休息,因爲他想起來天還很黑的時候妻子還在孃家,被人送回的時候羊水已經破了,卻一直沒有吭聲。他知道她痛,所以要儘快去醫院。

天還沒亮,所以醫院的人不是太多。他焦急地等在產房外面,一會兒坐下一會兒站起來,又走來走去。時鐘指向五點的時候,一個紅皮膚,眼睛還沒睜開的女娃娃就來到了人間。他飛也似的跑進去看母子倆,很溫柔地撫摸着妻子的頭,隨後又小心翼翼地抱起這個小小的柔軟身體。他仔細端詳着,一雙大手幾乎可以全部包着她。那樣小的臉,那樣的小手和小腳,那樣紅的皮膚,真醜呀……他目不轉睛地盯着,不捨得放下。心裏琢磨着:閉着眼的樣子真像她媽……

到了中午,他辦好了一切,照舊把妻子輕輕抱回車上,妻子同時抱着的——還有他們的女兒。

那時候並不像如今有飛速行駛的救護車,誰家有人要生孩子了,就用唯一的交通工具——駕車子拉着去醫院。那車子用於生產又用於生產,車馬很慢,一次只能拉一人。

車子走在土路上,一顛一顛的,但很溫柔。路過的人只看見花花綠綠的被子,鼓囊囊的,就知裏面一定有他的妻兒,有時候還會道一聲祝福。

太陽快要升起來了,他便加快了些腳步。避讓卡車時軲轆壓在堆起的樹葉上還有些打滑,他握穩了車把,腳步急急地往前走。

遠遠地看見了村頭的橋,心裏便踏實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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