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我是一張軟盤
我是一個筆記本硬盤·續
我是一張軟盤,我沒有名字,像我們這些低等公民是不需要名字的,除非能夠進大
公司——譬如華府,或許還能混個什麼春夏秋冬、富貴平安、1234、9527之類的代
號。但是,我沒有。我只是一張小小的軟盤,除了被在額頭上蓋了一個“Formated”
的鋼印之外,沒有人給我起過名字,甚至沒有人會關心我來自哪裏,甚至連我自己
都不記得我的Maxell家族都有哪些成員,因爲我很笨,我的腦子只有1.44M。
我滿月的時候,被放進一個窄窄的塑料盒子,那就是我的襁褓。我和另外幾個孿生
兄弟一起整整齊齊的擺在櫥窗裏等待善長仁翁們來領養。
晚上大夥兒都睡不着,於是便聚在一起數星星。我們每個人都希望能夠遇到一個好
的主人,不祈求什麼,只要有個好歸宿。而我則不一樣,我希望能夠有所作爲,盡
管我沒有像硬盤、光盤或者U盤那樣蓋世之才,但是我覺得只要自己努力,就算是
一個軟盤也能夠發揮很大作用的,不過這也要講機遇,所以我經常透過玻璃櫥窗對
着窗外閃過的流行虔誠許願,希望我能夠找到一個慧眼識人的主人。可是流行走得
太匆忙了,每次都等不及我把話說完他就不知去向。
好不容易終於逮到一個有點耐性的,於是第二天我就被一個老闆帶走了。
事情似乎並沒有如我所願地發展。我來到老闆家之後,老闆並沒有給我安排任務,
哪怕連個名字都沒有給我起,所以我只能一直在抽屜裏待著,天天唱那首“長鋏歸
來兮”。
也許是我的歌起到了作用吧,有一天老闆終於想起我來了。我接到的第一個任務便
是外運,負責把幾個文件從老闆的電腦上送到一個筆記本電腦那裏。我高高興興地
找到了負責我們這塊的物流的主管——軟驅大哥幫忙。其實軟驅也跟我們一樣,都
是跟搬運工差不多的藍領階層,不過近來流行一個“物流主管”的稱呼,而他是負
責所有軟盤的工作的,所以我們也都尊稱他一聲主管大哥。不知道是不是爲了遷就
我,軟驅說話也很慢,可能他是見我腦子遲鈍怕我一下子反應不過來吧,其實我反
應並不慢,不過我的腦子確實不好使,每記一件東西都是對我很大的損耗。軟驅說,
他從來沒有見過有一個軟驅能活到兩歲的,所以我們應該多點休息,少背書,否則
會更加短命的。這個我在剛出生的時候就聽說過了,所以我更加要努力在這短短的
一年中貢獻自己的力量,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無限的爲人民服務中去!
-- 待續 --
我剛進門,就聽到有人在問:“這個是誰?”
當然不是直接問我,我只是一個民工,還沒資格說話。
旁邊一個人回答他說:“1.44MB已格式化軟盤。”
然後那個問的人說:“DASD,去看看他有什麼事,回頭再來報告我。”
看來問話的應該就是這裏的老大了,他說話時的樣子好帥好有威嚴,句句斬釘截鐵,
真有大將之風,只須看他一眼就讓人肅然起敬了!看來這個團隊在他的領導之下一
定是政治合格、軍事過硬、作風優良、紀律嚴明、保障有力。
那個被叫做DASD的人就開始安排軟驅替我裝載。
軟驅幹起活來很細緻,而我就趁這個時候觀察了一下這裏的環境。這座大樓裏面的
人都似乎都很忙,來來回回的忙得不亦樂乎,真羨慕他們。我想他們一定都是些資
深的員工了,所以老闆纔給這麼多活他們幹吧,像我這些新手就只有看的份。
等軟驅慢吞吞地把所有文件都交到我的手上的時候,我都快耐不住了。當最後一個
字節放置妥當的時候,我“砰”的一聲就蹦出了這個白色的辦公大樓,直奔目標去
了。
接待我的是筆記本軟驅,他個子比我們那個要小一點,說話聲音也沒有我們那個大。
見到我,例行公事地作了來訪登記,然後便帶我去見他們的倉管。
倉管是一個很可愛的小姐,她是那麼的纖細瘦弱,銀白的外殼一閃一閃的,渾身上
下的做工都很精緻光潔。她是那樣的高貴,讓我不敢直視她的眼睛,她是我懂事以
來所遇到的最漂亮的女孩,我忍不住偷偷看多了她幾眼。
她的神情似乎有點憂鬱,這使我感到有點驚訝。像她那樣美麗的公主,應該無憂無
慮開開心心纔對,她有什麼心事嗎?我看她那裏有好多好多ebook,我想她的知識
肯定非常淵博。
這時軟驅指了指我,對那位小姐說:“IBM小姐,這位是軟盤,他帶來了您所需要的
東西。”“嗯,知道了,開始幹活吧。”
然後軟驅就開始幫忙卸貨。
我趁靠近她的機會偷偷瞄了一下她的工作證:上面寫着“ibm-djsa220”,20G!足
足比我大1400多倍!其他的由於字太小,所以沒看清是什麼,我也不敢再多看,匆
匆忙忙卸完貨就告退了。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樣回到單位的,一路上腦子裏全都是她的倩影,還有通過軟驅傳
來的她的電流在我的磁道上留下的香味。
接下來的幾天,老闆都叫我送東西過去,我當然非常樂意。不過這下我可要預先準
備一下。我沒有錢買西裝和古龍水,所以我得想點別的辦法,好讓我看起來不至於
那麼低俗。
我們的倉管叫st,這裏的人都說他是一個很有深度的人,於是我便向他請教。st是
一個很少說話的人,他只跟我說了一句:“腹有詩書氣自華”。這句我懂,於是我
便問他借了幾本書來看。可是不知道是我太過緊張還是怎麼樣,雖然那些句子我花
了很多功夫去背,甚至已到了倒背如流的地步,但每次一見到她我就結結巴巴的說
不出話來。而她好像對我很不耐煩的樣子,也許是因爲我說得不好吧,我只好繼續
努力去背,就算不睡覺我也要背到滾瓜爛熟隨口而出爲止。
-- 待續 --
ibm小姐似乎對我的工作很不放心,經常在我幫她傳完文件之後還要再三詢問我是
否送到,中間有沒有漏下什麼。對此我感到有點不高興,雖然我腦子是不太靈光,
但是好歹我也是大專畢業,受過專業訓練的,我每次記的東西不多,但是我是很努
力地去工作的,從來沒有記錯過,而且我現在還正值青春時期,風華正茂,怎麼看
都不像是風燭殘年的樣子吧?不過我沒有埋怨她,畢竟她是高等學府畢業的,想法
總會和我們這些人有點不一樣。我們本來就是兩個完全不同世界的人,上天能夠讓
我遇上她已經是最大的眷顧了,我只希望能夠每天看她一眼,跟她說說話,就算她
仍然只是那種冷漠的語氣,只要她不趕我走,我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上帝是一個很有創造力的人,所以天底下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一天,當我照常
送貨過來,剛剛放下的時候,居然看到她在一邊向我招手。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因爲這樣的事情實在是太過匪夷所思了,於是轉頭看看四周,只有我和軟驅,我便
對他說:“IBM小姐叫你了,不知道有什麼事。”
“她叫的是你。”
“我?……”
我看見軟驅很認真的點了點頭,他這個人雖然很少說話,不過從來沒撒過慌,於是
清了清嗓子,看看四周確實沒有其他人,便向ibm小姐走了過去。
我發現IBM小姐今天尋道機制好像有點問題,兜兜轉轉,兜兜轉轉,就是說不清楚,
IBM小姐顯得有點害羞,想說又不敢說的樣子,其實要不是剛纔搬東西的時候弄得
我滿臉灰塵的話,她肯定會發現我的臉早已紅得比機箱上的硬盤燈還要紅。到了最
後,我終於好不容易明白了她的意思,原來是想讓我幫她送信給一個人。這次輪到
我當機了。難怪我一直見她愁容滿面,從來就沒有開心過,整天都神不守舍,原來
是心有所屬。我沉默了,因爲幸運的人不是我。她用近乎哀求的語氣對我說:“怎
麼樣?你肯幫我這個忙嗎?”我不敢看她的眼睛,因爲我無法抗拒她那雙迷人的大
眼睛,單單是說話的聲音就已經讓我無法拒絕她的任何要求了。最後,我默默的點
了點頭。看到我答應了,她很高興,馬上換了一個人似的,歡蹦雀躍地說:“你真
好!……哎~ 看你的臉,髒兮兮的,等下我讓軟驅幫你洗洗。謝謝你啊!”
看見她這麼開心,就算讓我折壽半年,我也心甘情願。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她的笑臉,她笑起來的時候真好看!
這個時候軟驅過來了,她們便開始商量如何在我身上把那封信藏好。一陣忙活之後,
她說:“這樣就不會被發現了?”
“嗯——除非那裏的病毒防火牆設置過高,把這個也當作病毒過濾掉。”軟驅胸有
成竹地說,他似乎對他的技術非常放心,但是我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卻不禁打了個冷
戰。
很早以前就聽說過防火牆的大名了,知道那是一個狠角色,簡直可以稱之爲“軟盤
殺手”,連強壯的軟驅大哥都怕他三分,如果落到他手上可不是鬧着玩的。說不定
連小命都得賠上。不過我已經答應過IBM小姐一定會幫她的,那就算冒着天大的危險
我也要幫到底,更何況她現在這麼高興,我又怎能違了她的心願呢?
我忐忑不安地回到單位,看看大家都在忙碌,便想趁着每人留意偷偷溜進去。
“嗶——嗶——嗶!……”慘了!
“什麼事?!”老大喝道。
“報告!發現病毒。該如何處理,請指示。”說話的是黑山毒霸。
“立刻清除。”
“是!”接着黑山毒霸噼裏啪啦的就給守門的軟驅發了一通指令,軟驅大哥對我說:
“軟盤老弟,對不起了,請配合一下吧。”我也知道那是他的職責所在。只好乖乖
地讓他拿消毒水給我灌了個透,夾在貼身衣服裏的那封最重要的信就此被毀掉了,
我又害怕又難過,滿肚子的消毒水讓我大吐了一場。我感覺我就快要死掉了。
-- 待續 --
我在我的塑料盒子裏躺了好久才緩過氣來,軟驅憐憫地說:“唉,怎麼這麼不小心
啊?都說了安全第一,你怎麼還會惹上那些病毒的?”
我想起來申辯那不是病毒,但是話到了嘴邊又吞了回去。不是病毒是什麼?難道要
我出賣ibm小姐嗎?不行。我要回去告訴她,我們這裏的防火牆設置太高了,她的
信是不可能透得過的。我掙扎着爬起,向筆記本走去。
“你回來了呀,怎麼去了這麼久?急死我了。怎麼樣?他有沒有回信給我?”
我搖了搖頭。
“那他都說了些什麼?”
我又搖了搖頭。
“他一點表示都沒有嗎?你到底有沒有親手交到他手上?”
我剛想說“我們那裏有防火牆”,但是一看到她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不知道爲什
麼話到嘴邊就是說不出來。
“沒用的傢伙!肯定又是路上弄丟了。”
“我沒有弄丟!”我心裏這樣想着,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是委屈地低下了頭。
我想ibm小姐快要氣暈了,臉龐漲得通紅。我不忍心讓她就這樣連一點希望都失去,
我猶豫了好久,於是小聲地說:“要不……我們再試一次?”
這下ibm小姐沒這麼激動了,想了一下,語氣變得柔和了許多:“好吧,這次小心
點。”
“嗯!”我很認真的點了點頭。
於是ibm小姐又寫了一封信,並且比上次藏得更仔細,臨別的時候她把手放到我肩
膀上,再三叮囑我一定別忘了。這次我很勇敢地望着她的眼睛,看了很久——我也
不清楚到底有多久,總之那一剎那就好像成了我的永恆。她的眼睛好大、好明亮,
那一刻我就覺得我會爲這雙眼睛奉獻我的生命——我很用力的點了點頭,轉身回單
位去了。
我在單位門口停了一下,深呼吸了一口氣,便挺起胸膛大踏步直衝進去。
“嗶——嗶——嗶!……”報警系統尖叫着。
“什麼事?!”
“報告!發現病毒。該如何處理,請指示。”
“立刻清除!”
“是!……報告,無法清除。該如何處理,請指示。”
“格式化!”
……
連續被灌了兩遍消毒水,接着又是一張格式化。我已經頭暈目眩站都站不住了,我
感覺到我的生命正在被大幅度消磨。軟驅大哥在一旁又心痛又疑惑的看着我,我喘
着微弱的氣息說:“不必問了,總之我沒有中毒,我不是你想的那種人。扶我起來,
我要再出去一下。”
軟驅大哥於是沒說什麼,便彎腰扶我起來,但是沒走幾步我就支撐不住了,這次我
真的元氣大傷。我在我的塑料盒子裏休息了好久才緩過氣來,軟驅接到指令去忙他
的事情去了,我便自己爬了起來,出去了。
-- 待續 --
我依舊兩手空空的見到了ibm小姐,我不敢說話,也不敢正視她的目光,我知道他
一定對我很失望。ibm小姐沒有再對我發火,她走回到了她的座位上,再也不理我
了,我呆呆的站在那裏好久,直到有人過來詢問:“dir a:”
“ Volume in drive A is
Volume Serial Number is
Directory of A:/
0 File(s) 0 bytes
0 Dir(s) 1474560 bytes free”軟驅回答。
我被踢了出來。自己一個人往回走,當時有沒有下雨?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整個世
界都是灰沉沉的。我躺在自己的小窩裏,一個人在黑暗中躺了好久。
後來我精神好了一點之後就到筆記本那裏去看看,我想對她說,再給我一次機會吧,
但是ibm小姐沒有再跟我說過話。我實在是太讓人失望了。看着ibm冷冷的背影,我
的心真的好痛,好痛。
我悄悄從ibm小姐的文件堆裏抽出那封信的副本,拿去複印了一份,然後自己用同樣
的辦法藏好,我希望有一天能碰上黑山毒霸打盹沒留意到我,或者那一天手軟了,
能對我高擡貴手。可是黑山毒霸是出了名鐵面無私的黑麪神,每次我都被狠狠地從
頭到腳用藥水刷一遍,我死死抱住那封信,但是以我弱小的身軀依然無法抗拒Format
的威力。書到用時方恨少,我後悔當初怎麼不努力點,把自己鍛鍊成光盤那樣強壯,
這樣我就能保住那封信了。我反反覆覆的闖了一次又一次,我的氣息越來越微弱,
但是我只要我還能堅持,我就不會放棄嘗試。
無奈皇天負了有心人。我來來回回了好幾次從ibm小姐那裏複製,然後去闖防火牆,
沒有一次能夠成功,最後,我實在動不了了。我躺在牀上,氣若游絲。我最後一個
心願是見她一眼。我不求她能原諒我,只要能看她一眼,這是我最後的一個心願。
我掙扎着來到了她的辦公室前,軟驅看見我了,向我打了聲招呼,我已經無力迴應
她,我呆呆的看了她一分鐘,她始終沒有回頭看我一眼。
我忽然想,如果我死了,她的主人又要傳文件給我的老闆,那她和他不就有機會見
面了嗎?想到這裏,我突然的眼睛突然放出興奮的光芒,我大聲喊了一聲:“嗨!
軟驅兄。”然後衝過去和軟驅抱着一團。軟驅開始轉動並試圖讀取我的磁道,但是
我不迴應他的讀操作,只是抱着他加速旋轉,最後越轉越快,我看到四周的熟悉的
景物畫除了許許多多優美的弧線,還有那熟悉的人……
我的意識逐漸模糊,我知道我那微弱的生命之火正在熄滅。突然“砰”的一聲,我
感到一陣劇痛,接着,便在幸福中睡去,帶着對她的深深的祝福。
-- 全劇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