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漢人

對武漢人的恐懼,應該從武漢封城開始。從這一天起,武漢人就和冠狀病毒不清不楚的糾纏在一起。我不知道對武漢人的恐懼是否夾帶着不恭,也不清楚防禦和歧視那麼容易被顛倒。但我確確實實是害怕了,嫌棄了。直到有一天,有人喊出:我不是病毒!我是人類!我這纔有勇氣以一個普通人的角度記錄一下我對武漢人曾經的尷尬。

武漢封城這天,我們全家也正在尷尬的旅途中。時值寒假出遊高峯,當然武漢的小朋友也一定在爸爸媽媽的陪同下各地暢遊,所以我們在酒店、景點碰到武漢人也在所難免。方體會到身在江湖,防不勝防。

武漢封城的第二天,我們在廣州餘蔭山房觀光。正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在參觀均安堂時,堂前有個留言簿,上面赫然寫着,“我剛從武漢來,非常開心,哈哈!Who 怕Who?”我笑了,心想是開玩笑吧!當孫女也嚷着要看時,我突然一把拽住她,彷彿面對一顆一觸即發的炸彈。爲什麼是開玩笑呢?完全有可能是武漢人來過呀!這時彷彿感覺留言簿和整個空間都充滿病毒,空氣也凝固起來。有一種被戲弄的感覺,也有一種莫名的尷尬和惱火。我想要對園區反映一下。反映什麼呢?沒有規定武漢人不能到此一遊。還好籤的是昨天的日期,但這又有什麼呢?現在就是有一個武漢人站在你身旁,和你一起並肩參觀,你也不知道啊!真掃興,被“武漢人”一攪和,便無心瀏覽,悻悻離開。

廣東省是1月23啓動重大突發公共衛生事件一級響應,以後的景點也相應關閉了,於是和武漢人一同遊山玩水的風險也就不存在了。

正月初二我們按行程計劃住在江門一家5星酒店,這是我們在外的最後一站。江門目前還無一例新型冠狀病毒確診病例,這讓我們略有寬慰。

這天是我的生日,爲了減少風險,我們在酒店訂了一個包間,孩子們在酒店附近買了一個小蛋糕,一家人其樂融融爲我過生日。最開心的還是小孫女,無論誰過生日,她都要先入爲主。這一路上,讓我最不省心的就是小孫女,小孩的活潑多動成了當下的高風險,真想把她的雙手縛住。

服務員是位熱情的大姐,點完菜後就和她嘮起嗑來,隨口問起酒店有沒有來過武漢客人?這不問不知道,一問嚇一跳。她竟然輕鬆的回答,有啊!昨天剛來的。我們大驚失色,忙問住在幾層啊?大姐扒着手機翻看,說好像在九層,哦!還好!我們在十一層。看樣子酒店內部人員都得到了通知。只有我們這些住客還矇在鼓裏。於是這頓飯便喫的膩膩歪歪了,菜都不知是啥味道了。腦子裏閃過最多的還是我們家小孫女東摸西摸的情景。

飯後我和先生到前臺證實了這一情況。同時也知道酒店沒有任何隔離措施。只是量一下體溫和房間消毒。慘了,那就意味着我們和武漢人在同一個餐廳喫自助早餐,說不定還同時或前後使用同一張餐桌、使用同一部電梯上下,細思恐極,讓我們頭皮發麻。我們詢問酒店爲什麼不採取隔離措施?大堂經理耐心的向我解釋:要用平常心對待武漢人,要公平的對待每一位住客,我們無權限制客人的行動自由。言下之意,我對武漢人有歧視?我一下子有點懵了,心想幹預武漢人是不是很過分啊?我有點語塞。但還是想知道武漢客人住哪個樓層?哪個房間?什麼時候離開?大約什麼年齡?性別?統統遭到拒絕,說這是客人的隱私無可奉告。

回到房間我理了一下思路,可能是出於本能,也可能是油然而生的責任,我覺得我不能沉默,我不再糾結於嫌棄和歧視的問題上,爲保護我的家人,爲酒店裏所有旅客的安全,我必須要做點什麼。

於是我開始給江門市疾控中心打電話,給江門市衛健委打電話,通過一番傳球式的週轉和拉鋸式的溝通,終於有了結果。大堂經理來電話,承諾明天武漢人將不會去餐廳喫早餐。同時也同意了我們的要求,可以把早餐帶回房間喫。突然的態度轉變,讓我是信非信。但也只能選擇相信了。

在我和衛健委交涉期間,電視熒屏上插播一條緊急通知,這是江門頻道播出的關於當前疫情的防控舉措,其中就有一條關於酒店入住的武漢湖北遊客要就地隔離。原來大堂經理和我之間南轅北轍的對話,以及酒店沒有隔離措施是因爲沒有可依據的政令,於是對酒店有了點諒解。對區衛健委有點推三阻四,後來也有了解釋,雖然通知已發,但還沒有來得及跟上具體的舉措,比如疫區來的人員如何隔離還沒有方案。但最後能迴應了我們的訴求,也算是有了擔當,讓我們安心。

次日早餐時,我下去餐廳逛了一下,餐廳裏只有少量的人在用餐,大家邊聊邊喫,廚師們在熱氣騰騰櫃後忙碌着,一切溫馨自然,似乎在告訴我這裏沒有冠狀病毒,也沒有武漢人,心頭壓力緩解了不少。環顧了一下四周,衛生工作還是做得不錯的,除了一些乾點水果,所有食品都蓋上蓋子。我決定留下來喫早餐,似乎是爲了我的小心眼以及對武漢人的排斥有點歉意吧。我小心翼翼的請廚師阿姨爲我下一碗麪條,並請她幫我把碗再用開水燙一下。我用自己筷子喫下了這五味雜陳的麪條。

早餐後我們踏上了回家之路,此時的我開始悲天憫人起來,一直想着那四位武漢人,他們回不了家,還要在外面漂泊多久?他們是不是還會像害羣之馬一樣被嫌棄着,被限制着。我內心由衷的向他們說聲抱歉,這裏沒有 歧視,只有防護,請原諒!暗暗的祈禱武漢人,以及所有在外漂泊的人早日平安回家(完)

                                                                    2020-3-28                                                               

後續:

2020年1月29日江門市公佈首例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病例。

至截稿爲止,江門市已有確診病例23例。

通過江門廣播電視臺公衆號,我們追尋到江門市所有病例的來龍去脈。目前爲止無一例是名冠金凱悅大酒店的武漢人。

回家以後,我們和兒子一家各自實行自我隔離十四天,互不往來。

迄今爲止新型冠狀肺炎在全球大爆發,自我隔離和集中隔離已成爲一種自覺行爲,而在當時對猝不及防的武漢人將承受多大的壓力。

武漢人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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