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果一九八七(十)

陳主任辦事倒是雷厲風行,十分鐘之後一輛中型卡車出現在兩人眼前。司機衝愣神的王建國王桂平吆喝讓他們上車。兩個人爬上車,車子飛快地向山上駛去。

二人跳下車,桂平大步走進棚裏,指揮蔡蓮花收拾桂安的破衣爛衫。蔡蓮花忙低聲問丈夫廠子裏賠錢的事,王桂平只應聲賠錢了就不再說話。蔡蓮花也沒有時間細問,轉身飛快地收拾衣物。

王建國喊來幾個年長的師傅,叮叮鐺鐺地釘了一張兩米長一米寬的木板。幾個人幫忙把早已僵硬的桂安擡上木板,蔡蓮花找了牀舊牀單覆蓋桂安全身。大家合力把木板擡上車,車子飛快地消失在衆人的視線中。

“新民好些了沒有?”王建國只看到徐菊香和幾個徒弟,王新民沒有出來送桂安最後一程。

“已經退燒了,就是三頓沒沾米身上沒勁兒。”徐菊香答道。

“那就好好歇兩天,不用急着上工了。”王建國心裏明白髮小的病八成是嚇的。想要利索地好起來吃藥打針是不管用的,還是要自想通了,別人也幫不了忙。桂平夫妻送桂安回家了,這件事會像桂安一樣被埋進土裏,慢慢地腐化消失。

看到眼前悶聲幹活的桂平夫妻,工地上的人不約而同的在竊竊私語。王建國也有些喫驚,桂平夫妻只在家停留了三天就回工地幹活了。而且,桂平滿臉傷痕,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女人抓撓的。桂平自知廠子裏拿一百塊安葬桂安的確是少得可憐。所以他任由妻子打罵,才從妻子手裏拿到幾百塊錢安葬弟弟。去年村裏的孤老草草下葬也花了幾百塊錢。因爲錢不夠,桂平的厚葬計劃被迫取消了。蔡蓮花不肯多拿一分錢,桂安的棺木都是最破朽的最便宜的。沒錢請吹鼓班子,沒有依慣例請鄉親喫席。只是族裏幾個叔伯兄弟幫忙,冷冷清清地下葬了桂安。夫妻倆也怕人說閒話,沒有在家多呆便回工地了。

王建國發現發小王新民的話明顯變少了。不再像以前一樣吆五喝六地大聲訓斥徒弟,也不會在歇氣兒的空隙和師傅們調笑閒侃。和自己也是見面點頭而已。反而是平時蔫不作聲的新晉師傅新民的徒弟佑明十分活躍。結婚已經半年多,佑明臉皮也練得刀槍不入的厚度了。老師傅們調侃的低俗下流的段子他不再臉紅害羞了。王佑明吐着菸圈跟衆人閒聊,手裏的磚漫不經心地砌着。

“佑明,你吊頂線看看,我看着牆有些歪了。”王建國道。

“歪了麼?我看着還好。”佑明低頭瞅了瞅,握拳向新砌的活牆捶了兩下。沒有放吊線轉身繼續往上砌磚。

王建國有些惱火,年輕人越來越不好說話了。自己也沒有說什麼重話,佑明還甩臉跟他堵氣。眼見得牆體又歪了許多,他剛要開口再提,撲嗵一聲悶響,兩米多高的活牆瞬間倒下,地上一片狼藉。

“你也是拿大師傅的工錢的,這麼簡單的牆還砌倒了,你這手藝是不是得回爐再做幾年學徒?”王建國見牆倒了更上火了,板着臉訓道。

“倒就倒了,我再砌就是了。大師傅就不許出錯麼?去年老李不也砌倒了牆還跌斷了腿,你還稱肉去看他。到我身上你就看樹打雀兒了,就是因爲我資歷淺剛出師唄。”王佑明沒有絲毫的愧色,把手裏的泥刀一扔,拍拍工作服上的泥灰扭頭就走了。

王建國頓時氣得七竅生煙。自己大小是個頭兒,身後二三十雙眼睛盯着。王佑明這一走,這場較量反而是他輸了。大家見王建國氣得滿臉通紅,也不敢隨便議論了,都埋頭做自己的手裏的活兒。

“你跟個伢秧兒計較什麼?還真生氣了,不值當!這牆我來砌,遲半個鐘頭喫午飯就趕出來了。”王新民彎腰清理地上雜亂的磚塊。

“你別管!他出師了,拿的是大師傅的工錢,用不上你包腳兒擦屁股。”王建國伸手拉發小的胳膊。

“算了,佑明是個老實孩子,就是臉皮薄了點。他的話你別放在心上,有口無心的亂說的。”王新民站起身,從兜裏掏出煙遞給王建國。

“孩子?他媳婦肚子挺得西山般大,他快有孩子了。這脾氣不改改,以後在行裏可混不開。蓋房子不是繡花,可以單打獨鬥。他不聽老人言,誰肯跟他搭夥?手藝又次,也危險不是。這是一樓兩米的牆,要是高層是要砸傷人的。”王建國仍是生氣,說到底他們是師徒一場,王新民在埋頭清理磚頭他又不好再說什麼。頭頂的太陽愈加毒辣起來,曬得人頭暈眼花。他衝磚牆上的人吼了一聲歇工,便悶聲回到工棚裏躺在鋪板上抽菸。

王佑明回到工棚,新媳婦麗紅見狀忙蹣跚地洗米煮飯。

“今天放工早些,你先歇歇,飯一會兒就好了。你跟隊長提工錢的事了嗎?下個月就到預產期了,沒錢可不行。我姨七六年生表弟難產,血流乾了大小兩條命都沒了。女人生伢,一隻腳踩進棺材裏呢。有錢就能去醫院,有錢我就有膽了。”麗紅憂心忡忡道。

“你就愛瞎想,這世上那麼多人,都是自個媽生的。都像你說的那麼兇險,還有人敢結婚生伢麼?你放心,我答應你和城裏女人一樣去醫院生伢。這錢我不省,我掙錢就是養我的老婆伢的。”佑明拉起坐在矮凳上擇菜的媳婦,自己燒火做飯。

“佑明,你今天又犯犟脾氣了,跟隊長頂什麼嘴?牆砌倒了還有理了?”王新民頂着毒日頭多幹了半個鐘頭的活兒,身體裏積蓄的躁熱從嘴裏噴出來。

王佑明沒有答話,低頭擇菜。媳婦麗紅忙起身倒茶給師傅。

“你這個脾氣得改改了。平時看着蔫不作聲的,不像小平他們嘻喳愛熱鬧,心裏卻是像個娘們一點氣也受不得。你也快當爸了,爲了老婆伢過上舒坦點的日子,得忍得話受得了氣。像你牆砌倒了拍屁股走人,哪個主家肯請你幹活?同行也看不上你,你上哪兒做工賺錢?”王新民喝了幾口茶水,語氣平緩許多。

“師傅,我知道錯了。喫完飯我就去上工,把倒了的牆砌上。”佑明自知理虧,師傅帶了他三年,很少發脾氣訓他。工地上別的師傅帶徒弟打人罵孃的他也見過。

“不用了,中午氣溫高你在家歇着。我剛纔幫你砌好了。誰叫你是我徒弟呢,就算是出了師我還是得維護你。幹活兒用心些,你的手藝是我教的,牆砌倒了你丟人我也面上無光。”王新民看了小夫妻一眼,走出工棚。

(原創故事,純屬虛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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