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果一九八七(九)

王建國鑽出工棚,以前這個時候大家都在喧鬧着準備開工,今天卻是少有的安靜。王新民病了沒有上工,桂平夫妻自然是守着桂安一步不離。王佑明的新媳婦膽子小,非要佑明在身邊陪着。王新民是大師傅,他停工手下幾個徒弟也沒人盯着。小平和小趙幾個在工地上抱着胳膊閒逛,沒有師傅指揮安排,他們什麼活兒也不敢不肯動手了。這樣一來做工的人少了一小半,因爲桂安的事,剩下的人也沒有像以前一樣大聲說笑,工地比往常冷清許多。

“隊長,你說桂平夫妻能要到錢嗎?你看快喫午飯了,廠裏也沒來人。萬一人家根本就不搭理沒當回事,桂安屍身可就該腐化發臭了。味兒一大誰受得了,一塊兒住着也夠疹人的。”有人試探着問王建國。

“你們安心幹活兒,昨天陳主任說了會處理的。人家要到的是賣命錢,跟我們沒關係。你大個的爺們怕什麼,學人家佑明的新媳婦要人陪着?”王建國反問道。

“天天在一起幹活兒,說死就死了,誰不心驚不害怕?偏偏還把死人攤在工棚裏,想着心裏就不舒服。”旁邊又有人接話。看來大家都是受影響的,都希望這事早點處理。建國不再說話轉身離開衆人朝桂平家工棚走去。

桂平夫妻在喫午飯,磚頭搭的矮桌上放着一碗幹鹹菜和一盤花生米。夫妻二人埋頭喫飯,見王建國進來,蔡蓮花忙站起身讓座。

“隊長還沒喫飯吧,菜不好,我去盛飯。”蔡蓮花退出棚子,進來時手裏端着堆尖的一碗米飯。王建國沒有客套推辭,接過飯大口喫起來。

“桂平,我看桂安這個事你們不能一條路走到黑。廠裏今明兩天不派人來,我看你們就得另做打算了。”王建國試探道。

“做什麼打算?廠裏巴不得我們把桂安送回家安葬了,我們走了他們更硬氣了,一分錢也要不下來。”蔡蓮花答道。

“要不先買具棺材把桂安收殮了,這樣放在牀上幾天就……”

“隊長,我們沒錢啊!我家三口人在這工地幹了小半年,你給了我們多少工錢你心裏有數的。在這裏買米買菜地花得不剩什麼錢了。”蔡蓮花搶着答話,她怕男人笨嘴拙舌的亂應承人壞事了。

“一具棺木的錢也沒有?”王建國強壓着聲調問。昨天他和新民剛給了桂平夫妻兩百塊錢。桂平夫妻帶着桂安工錢也結了幾百塊。他們夫妻又極節儉天天鹹菜白米飯地喫,少說手裏有五百塊錢了。蔡蓮花喊窮喊得他心裏不舒服,他放下手裏的筷子,覺得自己不那麼餓了。

“安葬費還差多少錢?我這裏還有一千,先把你們家的工錢結清。我們喫完飯去廠裏跑一跑,有結果就好辦。沒結果的話你們明天也得送桂安回家安葬了。”王建國不想再聽蔡蓮花哭窮耍賴了,他只想快刀斬亂麻一了百了。想想昨天掏的一百塊錢他就後悔,王新民心虛理虧掏錢是應該的,就算是掏一千也理所當然。他沒踹桂安,只是個目擊者,卻莫名其妙地賠錢,眼下工期還受到波及連累。

“隊長,你的好意我們知道。都是鄉里鄉親的,我們出門做工也是沾你的光。我們不能走,一走桂安就白丟性命了。”蔡蓮花聽完王建國的話心裏暗罵起來。說到底還是外人,並不會真心誠意地幫他們。隊長嘴上說得好聽是在幫他們籌錢想辦法,錢是他們一家三口乾了小半年的工錢。自己花錢安葬她何苦去而復返?

“我說句良心話,桂安的死不關廠子的事,你們再怎麼鬧也是白費力氣。桂平,桂安是你親弟弟,你當真願意看到他躺在這裏腐爛發臭長蛆蟲?”王建國見蔡蓮花太精明不好唬弄,盯着悶不做聲的桂平道。

“隊長,我聽你的。你先結五百塊工錢給我,我明天一早就回家。有一千塊錢夠把桂安下葬了。”桂平雙眼通紅聲音沙啞。

王建國鬆了一口氣,轉身走到棚外抽菸。棚裏蔡蓮花大聲咒罵丈夫桂平,桂平一聲不吭任由妻子打罵。桂安躺在工棚裏腐爛發臭,這裏所有的人只會怨憎嫌棄掩鼻繞行,只有他會心痛難捱。他做不到那般鐵石心腸,任由可憐的弟弟被蛆蟲殘食。他每天的工錢是五塊錢,做兩百個工就能很好地安葬弟弟。用半年的時間來最後一次疼愛補償弟弟是值得的。桂安這輩子活着別人沒有當個人看,死了得和別人一樣體面下葬。他甚至開始盤算着爲桂安請幾個道士唸經超度桂安。

王建國和王桂平在破舊的廠子裏像無頭蒼蠅似的亂轉。問了好幾個人才找到辦公室,裏面只有兩個二十來歲的小姑娘,什麼事情都是一問三不知。兩個人口乾舌躁地站在走廊的陰涼地裏歇氣,迎面陳主任手捧着茶杯走過來。

“你們怎麼找到這裏來了?我說了會向廠領導彙報情況的,你們回山上開工幹活去。”陳主任皺着眉道。

“廠領導準備怎麼安排處理?”王建國追問道。

“死者的死跟生產建設無關,本來按規定廠裏是沒有理由賠償的。但考慮你們生活困難,領導特批補償一個月的工資給死者家屬。死者是雜工,一個月多少錢工資?”陳主任問。

“小工是三塊五一天,我們是按天記工,結工錢統一發放。”王建國答道。

“我去開個條子,你們去找會計拿錢。”陳主任轉身走進辦公室。

“一百塊,桂安的命就值一百塊錢。”桂平自言自語道。

王建國本想多說幾句,見桂平反應並不強烈便閉口不言了。這件事不能再糾纏拖拉下去了。

“陳主任,廠裏能派輛貨車幫幫我們嗎?昨天他們家屬本來想送死者回家,人家公汽不賣票。一百多裏地,這大熱天車子不費力,睡個午覺就到了。靠兩條腿熬着得一兩天,實在是難吶。”王建國乞求道,他也只能試着幫這個忙了。

陳主任思索了兩分鐘,轉身拔電話聯繫車子。其實廠長這幾天都出差在外,補償一百塊錢也是他想了結這件事隨口說的。既然家屬答應了,這件事也算處理了。畢竟死人爛在山上也不是個事。

“這大熱天,司機都不願意跑呢。還是這樣的事,你們要記得我的好,碰上別人未必肯幫忙的。車子馬上就來,陪你們上山,送死者回家安葬。”陳主任放下電話道。

(原創故事,純屬虛構。如有雷同,實屬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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