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果一九八七(八)

陳主任聽着工棚裏的哭聲有些心煩。偏偏這扯皮拉架的差事歸自己管,大熱天跑山溝裏來曬太陽,一點油水都撈不着。比起那些跑業務的,喫好喝好玩好差遠了。他從褲口袋裏掏出藍方格手絹擡手擦汗。

“好了,情況我基本瞭解了。死者是午休失足掉下山溝摔死的,不是工傷事故。你是隊長,做好家屬的思想工作,讓死者儘快入土爲安。廠子是國家人民的,不容許任何人以不正當的理由竊取訛詐。這件事到此爲止,若再鬧事,就是警察來跟你們解釋了。”陳主任衝王建國正色道。王建國滿腦子仍是昏沉沉的一團漿糊似的,半天沒有接話。陳主任見自己的話鎮攝了眼前這個泥巴匠,鬆了一口氣,把手絹塞回褲兜轉身準備離開。

“主任,您……”王建國忙緊追幾步攔住廠裏派來的人。雖然他不知道怎樣辯駁陳主任讓他改變心意,但是他知道陳主任不能走,一走錢是鐵定要不到了。廠裏不出點錢,這事就會越拖越麻煩後患無窮。

“你在幹什麼?這樣攔住我有意義嗎?我的職責是瞭解情況如實上報,我身上沒有錢,也做不了主給你們錢。”陳主任板着臉說。

“我們農村人苦得很,來這裏做苦力建房子只爲了賺點養家餬口的錢。活鮮鮮的壯勞力眨眼就沒了,家屬肯定想不通受不了。您大人大量幫幫忙,廠裏隨便給點棺木錢就行。一分錢不出,我在家屬面前說不通。他們肯定要鬧,這大熱天,屍身怕是放不了多久。”王建國哀求道。

“這我可管不了,廠子也不是我家的,你們真挖個坑把他埋在這裏我舉雙手贊成。廠是礦場,都是鐵傢伙,一個鄉下慫鬼能翻出什麼浪頭。去年整這塊地,挖出的朽棺木板爛骨頭多了,不差他一個。”陳主任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蔡蓮花幾步從工棚裏跑出來,一把抱住陳主任的腿跌坐在地上。衆人嚇了一跳,陳主任忙使勁掙脫。

“可憐我家的憨兄弟,年紀輕輕就死在這山上。沒成家沒留個後,可憐啊!嗚嗚……”蔡蓮花大聲嚎哭,鼻涕眼淚滿臉都是。陳主任忙彎腰想推開這個衣着破爛蓬頭垢面的女人。努力了幾次,見推脫不開這個發瘋似的女人,只好放棄了。

“你冷靜一點,攔着我也沒用。我是來了解情況的,具體結論得廠領導下。快鬆手!”陳主任見這女人潑辣兇狠,倒有些畏懼了。

“您就是戲臺上的欽差大老爺,皇帝怎麼定案還不是您一句話的事。廠裏能派您來肯定是信您的,您一定是能做主的。”蔡蓮花雖然面上裝得痛哭發瘋,心裏卻冷靜得很。想要錢,就不能放過廠裏派來人。自己是個斗大字也不識的鄉下人,在這個大城市裏無根無蒂的。若輕易放走廠裏派下來的人,自己再去撞牆碰壁找廠裏領導要錢,估計連礦廠門朝哪兒開都找不到。

“那你就是高擡我了,我還真做不了主當不了家。我只是個小主任,在廠裏拿點工資養家餬口而已。”陳主任一改初來時的腔調語氣綿軟許多。這真是個有勁沒處使有火沒處發的差事。眼前的女人死死地抱住他的雙腿,他從心底裏厭惡至極,卻又無可奈何。這個女人是死者家屬,不能打不能罵,既有膽子抱他的腿,也是個聰明果敢的角兒。他只好強壓下怒氣示弱伏小想先脫身,下了山他就再也不管這破事了。

“我家兄弟可憐啊!白來人世走一遭。還不如路邊的一棵草,冬日裏枯死了好歹還有根,春來還能生根發芽。您發發慈悲向廠裏說句好話,我們是鄉下人,簡單操辦一下花不了多少錢。”蔡蓮花邊哭邊說。

陳主任輕舒一口氣,說到底是爲了錢。自古拿人的手短,既是出錢的,自然比討錢的更有底氣架子。想想剛纔自己還犯慫,真是愚蠢至極。自己要脫身容易得很,隨口說幾句好聽的話糊弄這羣鄉下人就行了。

“我知道了,你放心,我會將情況給廠領導彙報的。你們也不容易,出門打工賠上了性命。我也是人生父母養的,也有父母兄弟親人。我這就回廠跟領導商議喪葬費的事。”陳主任順勢扶起地上的蔡蓮花輕聲說。

蔡蓮花一時也拒絕不了,只好站起身用衣袖抹乾淨臉上的淚水。在地上一直抱陌生男人的腿也不是個事,既是公家的廠子,賠錢也不是一時半刻的事。這個人也許真是個丫環拿鑰匙當不了家的。只要自己不把桂安的屍體運回老家,廠子不賠的話她就把叔子屍體搬到眼前剛封頂的廠房裏,到時候不怕廠裏不出面處理。

王建國目送陳主任下山,扭頭看見蔡蓮花早已洗乾淨臉,挽着袖子在竈上煮飯。到底還是女人沒見過世面,人家幾句話就打發了。這件事要是幾句話就能解決,自己何苦愁得滿嘴火泡。他太瞭解這種公辦的廠子了,拿工資的人多,真認真把廠裏的公事當自傢俬事辦的人幾乎沒有。一拖二推三騙,自己跟廠裏討點工錢還是一拖再拖的。眼下桂安的屍身還未下葬,等得起嗎?

(原創故事,純屬虛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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