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 娘




                          鬼      娘

                             

1

桢娘一路小跑,百十来户的小村庄,她竟有点力不从心气喘吁吁,村里仅有的几条小巷挨家挨户都找好几遍,仍不见女儿的人影,丫丫到底去了哪里?

一个多小时过去她还没找到丫丫,桢娘头疼欲裂,急的乱打转转,两岁的女儿才学会走路,一步三摇地还打着趔趄,这么短的时间,这么小的一个小人儿,她能走到哪呢?

找不到女儿的桢娘眼泪吧嗒吧嗒下滴,左邻右舍的几个女人边劝解开导,边帮她四下寻找,有人奇怪咋没见桢娘弟媳小娴出来帮忙找孩子呢?难道这么大的动静她听不见?

小娴不是没听见巷子里村人的杂乱的脚步和呼叫声,她努力镇定自己杂乱的思绪,心还是不由自主的怦怦乱跳。唉,都怪自己太冲,也怪婆婆的那张嘴太恶毒,自己才闯下了弥天大祸!今日看来能躲得了初一,就躲不过十五了,该来的迟早都要找上自己。

桢娘终于找到小娴家,只见她坐在窗前两眼痴呆空洞,直到邻家大婶摇晃她的肩头,并大声问她见到丫丫没,她才如梦初醒,她看着桢娘,眼神是那样的迷茫,痛苦,小娴没有回答大家,却想起了过去的一切。

小娴模样儿虽不出众,长的倒也玉润水灵,嫁入张家已三年,小腹始终一马平川没丝毫的变化。她吃过数不清的汤药,西药,求过远近有名的大夫,折腾光了男人辛苦几年的积蓄,肚子仍然不争气,自己不能像其他小媳妇那样,生个一男半女,更没傲骄的大肚子东家晃西家窜的招摇显摆,女人最忌讳的短偏偏就摊在了自己头上!每年的祭祀庙会自己也没少去上香上供,天不作美自己又能如何?老天爷不待见自己,这是谁的错?

女人该有的地位和尊严都与她溜边,族人妯娌乡邻们,虽当面避讳不说,她也自觉矮人三分,只有无尽长夜才知她伤心的泪到底洒湿了多少枕巾。

男人二永壮实的像头耕牛,在她这块肥沃的田地上,辛勤耕耘数载依然荒芜寡收,苍凉和颓废的心情,深深隐藏都在他们两口子愁结的眉头里。

婆婆常会冷嘲热讽,令她背如芒刺,大嫂桢娘有了丫丫后,婆婆看自己的眉眼更冷,公公见了小孙女常常双手举过头顶,笑眯眯的用胡茬抵舔亲暱,又或半躬着身让孙子当马吆喝,爷孙们满院的欢笑,让自己更像一个事外人。

更恼心的还是分家那件事,每次想起她的那颗小心脏都气的打着颤儿。公公把庄宅外那块平坦的两亩菜地分给了大房桢娘永杰,给自己和二永的远在一里之外的山梁,陡如刀背的不说还常常荒不保种,这口气窝的她心口生生泛痛。

“他爸,要不我给二永说,母鸡不下蛋耽误的是咱的儿。闲了你再找媒人,有合适的给咱二永说个,小娴和二永又没领证,干脆退回她娘家拉倒算了!唉,你听见没?怕啥呢?”

那日晚饭后小娴走过公婆的窗下,听见公婆两人正悄声私语不想被她听见。她捂在被窝一直哭到昏昏入睡。对公婆仇恨的种子,也许就从那一刻生了根发了芽。

早起婆婆在院里叨叨叨走过,边给鸡撒食边指槐骂桑:

“快吃,吃饱了多下蛋,可别只吃食不叫鸣,母小心把你宰了煮了!”

小娴气不打一处来,宰了煮了本是农村婆子的一种习惯口语,她却听的七窍生烟。便提上竹蓝便窝进后院的菜园躲起来,委屈的眼泪吧嗒着终没忍住落下,她越哭越想越生气,几年来遭受的诸多凌侮袭上心头,她恨这家人对自己的强势不公,更恨自己怎么也鼓不起来的这平坦小腹。

丫丫摇摇晃晃的走来,蹲在窖旁玩耍,婆婆的辱骂,桢娘的得势,无数白眼一古脑地浮上心头,小娴感觉她快憋屈疯了,不是要把我宰了煮了吗?她的心好痛。

她起身看着丫丫向她笑着走来,她拉开水窖盖,朝着丫丫的肩背轻轻一推,丫丫便朝窖口倒去。她惊的张大了嘴唇,头开始嗡嗡作响,便又急忙扑倒在窖口边伸手去抓丫丫的胳膊,小胳膊朝下,她又爬在窖口伸长胳膊使劲去抓丫丫的小脚,她明明看见丫丫的脚就在手下,自己分明已经抓住了,只差那一点点却离她那么远,她使出浑身气力也没抓住那只小脚!

只听扑嗵一声,丫丫跌进了五米多深的水窖,小娴傻着眼浑身打起了摆子,惊慌中她赶忙拉上窖盖,匆匆逃回家中,天哪,自己这是怎么了?要不要告诉男人二永去打捞?二永一大早就去外乡了,到底怎么办才好?一念起便酿下大祸的小娴如坐针毡,心中更似一团乱麻。要怨就怨婆婆的那张嘴,为啥非要那么绝情?非要逼我走向极端?

2.

“小娴你怎么不说话?到底看见丫丫没?”

“小娴,你见丫丫没?她没来你屋吗?”

桢娘拉着小娴的手急急地发问。

小娴慢慢的转过头,盯着桢娘娇好的面容,嫉恨的恶念又占了上份,为什么自己事事不如她?为什么公婆总会偏袒她?难道二永不是公婆亲生的儿子?他们才把自己也视为另类来刁难?窝了很久的这口气已然冲动成了魔,索性一死百了,也好让自己解脱,唉,自己不是人真该死一万次!怎么竟拿一个小孩出气!

“养只母鸡也能下蛋卖个小钱!怎么养个媳妇就亏了人!”

婆婆的话又象闷雷,在小娴的耳边嗡嗡响,她的心底似乎有只猛兽正在撒蹄儿的一路狂奔。

腊八节家里杀头年猪,婆婆明明知道自己喜欢吃排骨,可她偏给自己猪项圈!还说多吃肥肉女人爱坐胎,一大盆的肥膘看的她直想呕吐……不公的事太多太多,她感觉小心脏就要被撑爆,她实在承受不住了!自己多像解放前的一名童养媳,这个家哪有她的立足之地?现如今的儿媳哪里还有她这样天天以泪洗面过日子的?自己还不如婆婆养的母鸡值钱,母鸡也有人撒食哄它多产蛋产好蛋呢,公婆啥时拿好吃的来哄过自己?

“你见没见丫丫?快说话呀!”

桢娘急切的问话再次打断了小娴的回想,她知道找不到丫丫,这回自己真的在劫难逃。

小娴胆怯地望着大嫂,她疯颠的神态令她心虚又惧怕,这么近距离对着桢娘的双眸,她的心又突突突的乱跳。为什么自己斗不过她?自己哪一样不比她优越?桢娘的娘家家徒四壁,全家人死刨庄稼地,凭啥她嫁入夫家就一顺百顺人见人爱?

自己的娘家,那可是后山梁出了名的望族,兄弟多人丁兴旺,虽说兄弟六个只上了初中,钢筋混泥中摸爬滚打十多年,终于混成了一个个包工头,左邻右舍远亲四邻,哪个见了自己不都打着转转讨好巴结?怎么嫁到夫家一切开始逆转,没人拿自己当根葱!除了白眼就是冷眼,生不出娃娃是自己一人的罪过吗?自己说了多次让二永去看大夫他说啥也舍不得花钱,难不成这也要怪自己头上?

现在他们一个个,巴不得生吞了我!好像我是他们八辈子的仇家。小娴在心中冷冷地笑了,大错已酿回天也无力,即使现在把丫丫救出水窖,估计她也早都没命,横竖都是一死,死猪还怕开水烫吗?她心一横便对大家说:

“见了,她进了水窖,我没抓住!”

“你你,你说啥?”

“她,她掉进菜园里的水窖了。”

桢娘脸色骤变,哭着嚎着扑过去撕扯她的领口:

“啥?她好好的怎么掉水窖了?”

“……”小娴低下头不再吭气。

“难道是你、你把她扔下?”

桢娘扑上去撕住小娴扭打起来,老大永杰拨开众人一把撕住小娴胳膊往外拖:

“臭婆娘!说,是不是你干的?”

“是,是我不小心推了她”

“打死她!”

“你这条毒蛇!我们两口子和你无怨无仇,你对我女儿凭啥下这毒手!我要弄我你!”

“太毒歹了!把她交给公安局一命还一命,还是丫丫二妈呢!”

现场乱哄哄一团糟,桢娘急怒攻心瘫软在地,当下就被几人擡走,永杰撕扯着小娴,村人有劝架的,也有气愤难忍上前动手的,一片混乱中小娴失去重心倒在地上,她头发蓬乱衣衫不整,眼看小娴就被永杰拖出村口,永杰父亲张大福急忙赶来,听说儿子要拖小娴去报案,他扑嗵一声跪倒在地,急忙抱住大儿子的双腿连哭带嚷:

“永杰啊,老爸求你赶快放手,赶快放手!你赶快去水窖救丫丫要紧!大家快去准备梯子绳子救我孙子!”

张老伯的话,惊醒了情绪失控的永杰,他连忙松开小娴,拔脚便向庄外的水窖狂奔,老伯让乡邻们找来长梯大绳向老院外的水窖园赶去。

桢娘苏醒后,也踉踉跄跄地从屋子跑出围在窖旁,永杰拉开水窖窖盖,只见水面上似乎漂浮着红色的一团衣物,细看之下又发现水面上漂浮着两只小手和两条胳膊……

桢娘一阵眩晕,盯着窖口又哭又喊,有人拉开桢娘让她别嚷嚷,大家迅速放长梯进窖,窖水太深光线又暗梯子还远远不足长度见底,大家只好又找来一架长梯,两只梯子首尾相接捆绑无误后,有人踩着梯子下窖,找来的百瓦灯也因电源线不够长度作罢,大家只好用几把长筒手电探入窖口照明。

折腾了几个小时,丫丫被捞出水窖已近下午六点,浸泡半天的孩子哪里还有生命迹象!丫丫脸色紫青,全身肿胀,一个活泼乱跳的孩子没了命,令全村人泪流心痛,桢娘抱着丫丫的小身子哭的撕心裂肺。

整个村庄笼罩着一片沉闷阴冷的悲伤,偶尔有丝丝细雨飘来,令人在不寒而栗中打个冷战,老天似乎也为无辜的丫丫呜咽哀痛。

“打死这个恶婆!”

寂静的人群再一次开始骚乱,愤怒的村民扑向小娴,你一下我一下毫不留情的对她撕打起来:

“蛇蝎女人,打死她给丫丫报仇!”

小娴佝着身子,有人擡起脚愤恨地踢她丰满的臀部,女人的唾沫星子也毫不留情地飞向她的脸蛋,那张娇美面孔,已在凌乱的头发和涕泪斑驳中面目全非。

“打吧,打死我算了,我早就活够了!我早就活够了!”

小娴忽然哈哈大笑,让村人毛骨悚然。

也不知谁先带头,村民们用最原始的方式发出愤慨,对小娴拳脚相向,也许只有这样才能彰显他们心中的正义,至于群殴一个手无寸鉄的女人是否合法合理,他们不去理会更无人顾忌,丫丫的死彻底挑战了他们的底线,爱与恨与他们来说就是这么的直白,这么的外露。

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一个死百次也不多太欠揍的女人能否熬过今夜?下一刻小娴即便横尸街头,这一切似乎也都与己无关。

“快住手别打了,我求求你们都住手!再打要出人命的,我给大家跪下了!”

慌乱中永杰父亲张老汉又扑上来推开了众人,跪在永杰媳妇面前:

“儿子媳妇,我知道你们心痛,你们要打就打我吧!事已这样你们了,要小娴偿命很容易,可她死了,你弟弟咋办?谁还愿进咱家的门?桢娘年轻孩子没了还可以再生!”

张老汉的一席话,终于浇灭了儿子和众乡邻心中的怒火,永杰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落,他双拳关节咯咯作响,额上青筋暴突面目扭曲,他挣脱不了父亲舍命紧箍箍缠绕的双臂,便索性伏在父亲肩头,父子两人抱头痛哭。

第二天上午,丫丫的尸体装进了木匠赶制的小木匣,大家把她埋在水窖旁向阳的一棵槐树下,桢娘几近虚脱被送进县医院,这一住就是大半年,小娴被张父舍命救下,并让二家私下拿出E千元的安慰金交给桢娘,被桢娘拒收后只好由张父暂时代管。

3.

日子熬过两年多,桢娘有了第二个女儿。她想是不是上天看自己太可怜,又赐给她这么个小天使?她的脸上褪去阴云,心也跟着女儿的咿呀学语蹒跚起舞,郁结的眉头舒展了,欢声笑语在这个农家小院的上空重新奏响。

女儿两岁时桢娘又生了个胖小子,儿欢女悦的小日子,终于让桢娘重现了往日的靓丽,二十五岁的她,还有大把的青春可以尽情欢娱。

上天素有好生之德,可谓举头三尺有明月。桢娘时时感念着上苍的厚爱垂怜,一边侍奉公婆,一边又享受儿女绕膝的岁月静好,日子在不知不觉中缓缓前行。

她对小娴的恨意,没因时间的远去和儿女的到来而遗忘。看见活泼乱跳的这双儿女,高兴之余她又会想起无辜夭亡的丫丫,仇恨也就这么随着日月绵长而积淀,恨越浓仇意也就越深,她发誓自己这辈子绝不会原谅小娴!

小娴知道,自己没被唾沫星子淹死,活的也实在窝囊透顶,以前虽不生人们也只能背地里对自己指手划脚,丫丫事件后,再也没人拿自己当人!她在村里变成了孤家寡人,亲友乡邻见她都像躲避瘟疫似的支吾着逃离,不愿和自己多说一句话。她知道这辈子自己毁了自己,一失足成千古恨哪!可惜自己醒悟的太迟,世上真是有钱难买后悔药,开弓真就没了回头箭,这自酿的苦酒足够自己品味余生。

男人二永恨小娴辱没了家门,让他人前人后擡不起头,开始对小娴蹬鼻子上脸,吆五喝六的不说,动不动拳脚加身。夜晚他猴急火燎,把自己当仇人一样去激战去撕杀,粗暴中再没怜香惜玉的情份,只有吞噬的蛮横粗暴,之前的温香软绵早都化为乌有。他赤裸裸的上阵,心满意足便倒头大睡。甚至她的生理期他也不再怜惜的有所忍耐,饿狼般的掠夺让小娴下身酸痛下炕也困难,次日他还要逼着小娴去上山割草挖地:

“把你算女人真亏死先人了!自己不下蛋还容不下侄女!嫌我粗野了是不是?你还有脸滚吧滚的远远的去找个疼你的男人!要不是我老爸善心,这个家你休想呆住!”

他怎么不怨婆婆的那张臭嘴?是谁把自己逼上了绝路?可男人根本不容自己解释当时自己怎么昏了头犯了傻,他只恨自己让张家颜面扫地恶名远播。如今的小娴哪还敢反驳男人的羞辱?知道自己成了二永泄愤的工具,曾经的二永现在和畜生没啥区别,夫妻间仅有的情份,经过丫丫事件也走到了坟墓,除了机械的应对已无情可共。

二永再也不陪她去赶集,更不陪她春节回娘家走亲访友,他不再参与她娘家的一切事务,娘家人也对自己横眉冷对,尤其是几个嫂子和弟媳,对自己不再言语,老父老母也说没事了多在家干活消消罪,一少往娘家跑,他们受不了左邻右舍的风言碎语。怨谁呢,连亲生父母都嫌自己丢人现眼,当年作的孽如今看来这辈子休想洗白,只有打掉门牙往肚里咽,既然娘家没人疼自己,那条路也就让她彻底斩断了。

桢娘自然不知小娴的这些年的遭遇,她无论何时何地见到小娴,一双眼睛便像着了火似的直盯到她仓皇离去。桢娘恨不能一眨眼就夹死小娴,小娴自知理亏巴不得有个老鼠洞钻进去。双方的仇冤何时才能化解?小娴的心里打着寒颤,她不敢奢望自己有什么未来可以期盼,更不指望能和大嫂重修旧好。

没农活的日子她便窝在家里,过着几乎与外界隔绝的生活,人人都在疏离自己,没人主动搭理自己,自己也不想拿个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

4.

三年后的一个雨天,小娴突然发现自己的月例,距上次来例时间相隔三月多,仍未见红,这发现让她疑似做梦,买了好几个早孕试纸,均是两道红杠。为了准确无误她又专程去县医院做B超,报告单上清楚地写着,已妊娠三月!千真万确小娴怀孕了,这可是铁树开花的特大喜讯!

死水般的日子,终于泛起了波澜,二永的态度也慢慢转变,对小娴又恢复了以前的温情,外出务工也记得带点好吃好喝的给女人,地头的活他也抢着重活累活,不再像之前那么苛刻的故意为难女人。

产前的每个夜晚,二永会把头贴在小娴的肚皮上,聆听小家伙的胎动,怜爱的手掌来回轻轻婆娑,巴巴的算着产期的临近。他会把小娴放在自己宽厚的胸前,呵护备至又分分怜爱地抵上小娴的耳颈悄声发问:

“行吗?打你有了我好久都没敢碰你,想不想?”   

“……”小娴娇喘着不再多言。

二永唯恐自己的大意粗鲁,会伤及女人腹内的宝宝。他把女人捧在胸前,极尽温柔,极尽缠绵,不敢有丝毫的莽撞闪失。这一刻小娴终于明白,真正的女人原来都是被男人这么宠坏的,原来幸福的女人之所以幸福,那是她们的身后都有一个甘做牛马的男人,夫妻夫妻,情到浓时自然就是福气。

春去秋来,莺飞草长的季节,普通人家日子虽没有大富大贵,倒也祥和宁静,平为福和为贵,就是庄稼人几百年来最朴素的生活理念,十多年的生活也是弹指一挥间。

进入中年的桢娘小日子更是有滋有味。每个清晨黄昏,她都会独自一人悄悄地来到庄外菜园,静静地守着那座小孤坟,丫丫小蝴蝶一样的那个身影,总在桢娘的眼前飞来飞去,她在心里对小丫说着心事,告诉小丫二妹要上大学了,小弟也上高中了。

小娴的女儿转眼也上了高中,儿子也升了初中。桢娘对她的恨意并没随着时间的伸长削减一分一毫,看着小娴的一对儿女长大成人,她除了纠结仇视,也是巴巴的干瞪着一双杏眼。

也许只有上帝才会这么大度,她这种人也配生儿育女吗!每次见了小娴,她都会忿忿不平的诅咒。

5.

外人眼中只看到小娴与桢娘的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只要想起小丫丫桢娘都控制不了心中对小娴的仇恨。

小娴感谢上苍在自己落入人生谷底之际,出乎意想的赐给自己一双儿女。

初嫁时因为不争气的肚子她始终低人一等,受尽白眼的不说,内心也忍受着常人无法体会的落寞孤独,想到后半生没有子嗣的苍凉,她对生活失去了希望,才对公婆有了恶意报复,小丫丫就是她变态失控才闯下的大祸。

如今老天对自己网开一面,让她绝望的人生有了希望,她实在难以相信自己也会有儿女绕漆的今天。

小娴开始拚了命地干话,似乎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力气。她养了三头大猪,两头母猪每年下十几只仔猪,二永挑上集市,那一头头鲜活的猪崽都变成一叠厚厚的大票。几年下来她积下了一笔不小的款子,她和二永一合计,准备在后院外的那块园子盖一院新瓦房,搬出这个潮湿低洼的老宅院,是小娴多年的愿望。

桢娘的儿女长大后,一路风生水起各自成家立业,小日子芝麻开花节节高。正值中年的她风韵犹存的不说,每次见了小娴更像王妃偶遇村妇,虽少了横眉冷对,略显发福的她由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那种蔑视和仇恨的眸光,令小娴胆战心惊。她知道自己和大嫂之间这辈子玩完了。

欣慰的是女儿终于长大,努力好学也考进了大学,小娴跪倒在神灵牌位前,叩头如捣蒜。

接下来的日子她忙碌的脚步更像飞转的车轮,一心想着要重建那座新院舍忙的没日没夜。儿子也在冬去春来中长出了毛茸茸的胡须,转眼就快高中毕业,她要赶着盖起新瓦房为娶儿媳做好一切准备。

就在她和二永破土动工的那天,邻居们一齐动手便把路口砌起了一面砖墙断了路,她软声软气地问那几家:

“你们咋把这条小路堵了呢?我家要在这里盖新院,你们堵了路,我家以后恐怕走路是个问题,求你们还是把墙拆掉好吗?”

“问啥问!就是不想让你走这条路,我们才砌墙断路的,我们还怕自家的孩子再掉进水窖!”

“我、我,你们……”

邻居的话像炸弹,把小娴击倒在新砌的砖墙下,原来自己的恶行在邻人的心里生了根,谁也不会原谅自己,她知道这一切怨不了别人。

日月可以淡去远去,可人心呢?自己曾天真的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她烧香拜佛忏悔了半生,如今看来这一切都是枉然。

小娴又一次想起了桢娘和公公这家人的大度,当年自己若犯在村人手里,自己还能活到今天吗?虽然每次见她她都怒目暴睁,但她夫妻始终没把自己逼上绝路。

小娴又是感慨又是唏嘘,一夜又一夜的开始失眠,她终于患上了抑郁症,心悸,多疑,发慌,孤寂,甚至夜里最轻微的猫叫犬吠也让她心惊肉跳,几月下来她终于廋成了皮包骨。

就这样又过了月余,女儿毕业了,说想趁这个假期去打工找工作,小娴拗不过女儿便随了她。三日后早上九点二永在县城送女儿上了火车,之后他便回了家,直忙到晚上才想起给女儿打电话,小娴急忙抢来男人的手机拨通了电话,电话那头只有回铃音,却无人接听,她想女儿怕是睡着了,便又拨了几遍电话仍无人接听。

一连三天没接通女儿的电话,六神无主的小娴催着二永带着女儿的照片又去车站和省城查询,得到的答复仍是人影全无,他们去当地报了案,数日过去也毫无音讯,女儿就这么离奇的失踪了。

6.

一月过去,小娴两口子找遍了县城和省城的每一处,都未见到自己的女儿。两口子访遍了每一个亲友和她的同学,最终也是一无所获,小娴急火攻心被送进了县医院。一月后她回到家里,整个人变的目光呆滞,额前的两绺刘海罩住了她的脸面,她像个疯子在村子里转来转去。

不管曾经对这个女人有多么的厌恶,看到她遭此横祸村人也只有叹气摇头的份,也有人私下里议论小娴遭了报应。

二十年前,桢娘恨不能扑上去掐死小娴为女儿报仇。失去丫丫的每个日夜她都近乎疯魔,锥心的疼痛让她只想杀了小娴,如果没有男人永杰的跪求,她相信那个夜里她一定也会扑进小娴家拚个你死我活,男人拦下她,说啥都是为了弟弟不打光棍等等,公婆又来给自己长跪不起,她的这口气就这样被强压心底。

想不到今日小娴的女儿也会离奇失踪!村人说啥的都有,桢娘不动声色地看着小娴的疯颠,似乎这个又疯又痴的人就是当年的自己。

小娴二永四处找寻女儿时,她也想私下里让男人永杰去寻找。可一旦想起丫丫的惨死,她的心立马冷漠如冰。

桢娘心里说不清到底是啥滋味。她恨死了小娴,她忘不了丫丫,让小娴也尝尝没了女儿的痛是啥滋味,这叫一报还一报,老天真的很公平,它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恶人。

听婆婆说小娴又去庙里抓签,并许愿只要女儿平安回家,她一定给泰山老人家上贡一只全羊。

公公跑到几百里外的庙宇求神问卦,仍没等回孙女的半点信息,一家人陷入不安,睡卧不宁。

网络时代搜寻人事似乎并不是难事,但对小娴找女儿来说,却如大海捞针。寻女的广告登满了本地媒体,外地平台,各类求救信息发出了,一年,二年,三年,直到五年过去仍没有女儿的半点消息。

各类传言离奇又玄乎,说什么有人看见小娴印堂发黑,女儿八成被卷入了传销窝;又有人说她女儿准被人剜去了肾,命早没了……

一时间村里闲言四起,人们似乎忘记了小娴曾经的过错,纷纷私下和沾亲带故的亲朋打招呼帮着寻找,大家各处探听着小娴女儿的消息。

村里人心慌乱,怕就怕无端灾祸有朝一日会沾上自身,为了子孙后代,也为了家园的安宁,大家商议着找出几位说话有份量的长辈,专程请来有道的法师镇邪来护村。

法师在黄裱和几根桃木上画上一圈又一圈的咒符,摇头晃脑煞有介事地唱诵经文,折腾了三天三夜,这里埋块石符,那头又插几根桃木符。小娴家的围墙院门上插满了三角小旗,据说那符那旗令任何妖魔小鬼难以入内附身,并在月内不准外人进入。村子通往外界的各个岔路口,也都插上法师指定的法旗,全村严阵以待。

慌乱不安的村人,因为这场法事似乎得到了些许抚慰,小娴迫不及待中掐指计算,梦想着女儿的突然归来,这一等又到了年底,亲友从各方传来的消息仍没一星点的踪,小娴开始绝望,神情恍恍惚惚,整夜整夜的失眠,曾经乌亮的满头秀发也脱落的开始枯黄灰白。

7.

小娴失魂落魄的日子这样过去了三年,晚秋的午后骄阳仍似火烤,小娴闷的心慌,便来到当年准备盖一院新瓦房,后被邻居隔断出路那块菜园里,看着光秃秃的高梁杆枯叶倒垂,像一群丢盔弃甲的伤兵败将被砍去了头颅,实在是大煞风景。

小娴莫名的心烦意乱,索性找来打火机想把它们烧了作肥,只听打火机“呯”的一声,干枯的叶子立马腾起火苗,眨眼就卷起了一股火舌,火势哧啦啦爆响着越烧越旺,还没等她回过神,“哧啦”一声火星便沾上她的皮夹克,任她拚命扑打也无计可逃。

一时间火光大作,一股皮革的焦糊味儿怪异难闻,乡邻看见腾空的彤红火光,便从四面赶来救火,发现小娴已卷入大火中心,乡邻们连忙七手八脚奋力泼水扑打,这才从大火中救出无力抵抗已被烧的半焦的小娴,又派人火速送往县医院,因伤势严重又不得不送往省院,三个月后小娴终于回到家中。

隔三差五中,左邻右舍给桢娘带来了小娴的各类谈资,桢娘的内心有说不出的苦涩。永杰对她几次欲言又止,她知道男人想对自己说什么,但她还是赌气的没让他开口转身便出了门。

杀女之仇,像根刺扎在桢娘的心底,男人要自己原谅小娴,除非小丫能重活她才会忘了彻心之痛。

村里人都在传说小娴的那张脸,毁的实在恐怖凄惨,吓的令人难以直视。再后来又过几个月,说她去省说做了植皮手术,现在烧焦的痕迹全无,之前她红润亮丽的脸庞,如今换了个人似的看起来没有一丝血色,阴冷白森暗淡无光,活像一副骷髅似的面壳嵌在头面。

小孩大老运看见小娴,都会惊恐地仓皇逃离,年轻媳妇见她还会借机叽笑一番,人们像躲怪兽瘟疫一样在自己面前逃散消失,小娴故作不见。

她仍一如即往,风雨无阻地出现在每个早晨或傍晚,站在村头向来路眺望,目光中满是祈盼,满是等待:

“我苦命的女儿,你到底在哪里?你知不知道妈都快急疯了?难道咱母女的情份已经走到头?”

小娴就这么等啊,盼啊,不管她走到哪里,总会有人大喊;“鬼娘来了,快跑!”

鬼娘?小娴苦笑着,只要女儿能回到自己身边,鬼娘也是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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