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下一站是雨崩——反穿滇藏

旅館的有一角是特意給旅行結伴的人留出的留言牆。要去哪裏,約幾人同行,都一一寫明瞭讓膠水粘在上面。比時光薄情了一點,深的把淺的覆蓋,新的把舊的壓住。有些過期的紙張還留着殘餘的片段,隻言片語裏拼湊不全一段路程。

她在那盯着信息。太過龐雜,五花八門。多是往後藏方向去的。大抵來西藏的人,千里迢迢,不論徒步、騎行亦或搭車,總帶着朝拜一般恭謹的心理。這是心中聖潔的遠方,怎可一步到達。

她在那密密麻麻的信息裏找只屬於自己的那個。借了筆與膠水,把自己的答案貼在左下方——那是唯一還有些餘空隙不明顯的位置。

離開的時候,她看了一眼那堵牆,許多人挨着靠近,人擠人像是集市熱鬧。她從那熱鬧裏脫身,去更洶湧的人海。

許多年後她會忘記那些萍水相逢,但偶爾想起的一瞥時光,總是有自己模糊影子。那些糌粑和藏面混糅的香味,酥油茶飄逸的嫋嫋溫暖,黝黑卻光亮的藏族面孔,記憶里根本清晰不來。她曾以爲她總會記得。

車子從拉薩城外去,幾千米路程劃分爲幾日幾夜。還要靠着運氣看每天能走多少公里。滇藏與川藏的分別處,遇到山野裏自由喫草的牛。她一身紅色防曬襯衣,看着那牛警醒地往一邊靠。

去看雪山日落,離了城的方向總有一顆心瞎撞,後面有人同行,隔着幾百米的距離,她不知是巧合還是境遇。索性折了返,往人頭攢動的城中走去。路與路的岔口,一行人從遠方而來,領頭的一個坐在輪椅上。這百般堅韌心志要朝着那方向而行。

人定勝天。如那感情也是天意,她總能忘了自己想忘的。真實與虛幻從中作祟,孰是孰非不成正理,靠什麼去分辨。

七十二拐層層往下,那些來不及用照片記錄的記憶,心底氤氳出土。所有的分離都勢不可擋,只遇見纔是意外。重卡上的高原,東倒西歪的揹包,放聲歌喉的青春,都太容易重複上演。回不去的不是那場青春,是曾經相伴而過的人。

她在廣西的連綿雨境裏看着霧氣層疊,看着那片白把自己都掩埋。半山的空氣帶着溼潤的水珠,她在沙發上斜躺,從那白到那白變了夜色的白。一天能有多遠?

夢裏可達千年。她手裏的雞血藤鐲子,普通粗細,是大昭寺廣場那頭的商販準備遺棄了的。偏偏是她腕間尺寸。金錢的交換讓人心安理得,也切斷一切的可能幻想。她與人交往客套,留着疏離分寸。知道一期一會不必牽腸掛肚。

那一路的蕭條,路上不停的川流。一條路上兩個方向。這人生好像不是來就是去。她沒有想起那個過往,雨崩早已是從前的從前。

看到地界已是滇藏兩域,是否寫着歡迎來雲南她早忘掉,那一個小牌告示着她從一個地方出入到另一個。彷彿走過了漫長的一生,才知還有新的一生可供揮霍。

德欽日照金山,她只聞到了藏香嫋娜。這是他曾經的起點。爲他心中目的地的起點。她從不曾想要抵達。

1991年卡瓦格博中日登山隊17人的離奇失蹤,給神山增添又一抹神祕面紗。2000年,卡瓦格博被永久不允許攀登。

她總是在過去裏找自己蹤影。沒想過今天也是過去的組成之一。她路過了他的德欽,走過了他沒走到的地方,也離開了曾經的相遇地。未來很遠,未來到的也很多。她何必拘泥於那前塵種種。

漫長的路,車輛短少。那一年出境尼泊爾是在樟木。318直貫到底,路的盡頭仍是路。半夜十二點的卡車,不懂漢話的藏族小哥,指着前方的分叉路口,想明白時已到了別人的遠方。在暗影裏看到希夏邦馬峯的標誌,再回頭走。在夜半的藏地這樣一場迷途知返。多走的路程也像命運的贈送。

那些永遠不會想要去踏及的路,那些以爲是走錯了的方向,那些從不曾奢望遇到的人,那些忘記了卻突然有一天忽然想起的人,那些過去的自己,沒法與現在這一刻全然融合。

時間的影子,要在那光之中,纔會存在。經年隔閡,雨崩通車。過去言語依然讓人心生嚮往。不去天堂,就去雨崩。只可惜你早已不在那裏。

她等的人,在她沒有啓程的2012,被時間洪流裹挾,匆匆倉促帶向遠方。

而她曾轉山、轉水、轉佛塔,不過歸路難尋。遊遍世界又能說明什麼呢?沒有方向,舉目視之都是方向。不知對錯,對與錯任何人論?

從前的從前,她還只盼望週末放學,從前以後,她開始期待朝九晚五。然時至如今,歷歷在目的都遙不可及。

古茶馬道的遺址絡繹行者。循着山路無人之境,四下看驢子騾子小馬的屎與糞,雁過且留痕。四千米高山跋涉可得,烈日奔襲不如就地仰躺。把衣服蓋在臉上。這四下安靜無人擾,這世界只剩了自己一個。

那些情情愛愛好像蚊蠅,醒來時纔不過五分鐘已過。時間變得留戀此刻慢吞吞不肯前走,可那一刻也成了記憶。

滇藏路一路走去,從西藏到雲南山水幾程,路過風雲雨霧,看見雪山冰川與日照金山,聽到了呼嘯的青春裏悸動不停。唯獨遺憾那一個再見。

她也不會知道,在將來的某一天,如果有那樣的一個可能,她又是否早不記得當年模樣。擦身而過已是宿命慷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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