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背影

        又一次翻開朱自清的《背影》,讀着他文中樸素的父親形象,不由得讓我想起了自己的父親,以及父親在我成長道路上一個又一個不同時間和空間裏不斷奔波的背影。

        七歲那年,時間終於帶我踏上了入學的門檻,這讓在家已學會簡單算術和拼音的我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快樂和興奮。報名那天,父親牽着我的小手去學校,一路上似乎有很多熟人打招呼說:“你女兒上學了?”我隱約記得當時父親的臉上掛滿了笑容,“是呀,七歲了!”這一次,父親是牽着我去,又牽着我回家的,我只知道他臉上洋溢着燦爛的笑容,完全不懂“背影”是怎麼回事。

        後來上了初中,父親爲了讓我接受更好的教育,想方設法把我送到當時很受歡迎的私立學校就學,這讓從未離開過家、不到13歲且一直被視爲掌上明珠的我的生活、學習、心境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父親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走在去學校的擁擠的路上;而我,只背了一個小書包,屁顛屁顛跟在父親身後,死死盯着父親左右搖擺的沉重的背影。這是我記事後第一次去縣城,因前去報名的人較多,造成嚴重的交通擁堵,我們也沒有打上車,只好徒步向前,當時害怕自己走丟便目不轉睛地盯着父親的走向。

        走完繁瑣的報名程序,父親帶着我上街買生活日用品。他在商場裏來回走動挑選東西,我則像個擺設跟在他後面,幾圈之後,他買好了所有我需要的東西,包括貼身衣物。父親是個比較嚴謹、細心且考慮周全的人,只要有他在,我不帶腦殼似乎也是可以的。可是,幾小時後,他就得踏上返程的列車,那我呢?

        安頓好我後,父親走了。坐在學生宿舍裏父親親自爲我鋪好的牀上,面對陌生的環境、陌生的人,一陣陣恐慌、害怕和孤獨湧上心頭……

        一個星期之後,父親又突然來到我的宿舍,他說來縣城開會,順便看我。這一次,我發現了不一樣的父親,被衣服包裹下的他似乎長胖了些。沒想到他坐下來後,忽然從外衣裏面、胳肢窩底下拿出一件米白色棉衣遞給我,嘴裏還說着:“天氣變冷了,給你買件厚點的衣服。”頓時,我哽咽了,找了個藉口到門口站了會兒,調整好情緒在進去見父親。父親走時,我送他出門口,遠遠地看着父親離去的背影,高大而悠長,和藹而樸實……他的背影越來越遠,我的眼前也越來越模糊,轉身狂奔到宿舍,哭成了淚人。這一次,我並不覺得陌生和孤獨,甚至不再害怕,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痛與愛。

        上高中時,父親託人給我租好房子,又一次送我到縣城讀書。我考上了縣城裏最好的高中且成功被分配到好班,父親是高興的,我也是高興的。這一次離別時,父親的背影讓我看到了更多的輕快、期待和希望。

        高考前一天,父親又突然來了,我有些不開心,便對他說:“我知道你是爲我好,可是你這樣會無形中給我增加很多壓力和負擔。”從父親表情的變化可以看出,他被我的話深深傷害了,可他還是微笑着說:“我明天一早就回去。”沒等我進入考場,父親就踏上了回家的列車。

        上大學了,父親依然一如既往送我去省城唸書。跟往常一樣,他擔心第一次去大城市又是路癡的我迷失方向,便帶我在學校裏裏外外逛了好幾圈,給我買好日用品,帶我吃了一頓大餐之後才慢慢離開。我實現了自己的大學夢,也讓父親一味的期待如願以償。我們都深知這一次的別離是爲了更好地相聚,我們揮手相送,父親回家,我繼續爲夢奔跑。

        歲月荏苒,時輪更替,轉眼我畢業了,爲自己的讀書生涯畫上了圓滿的句號。父親不用再來回奔波、長途跋涉送我上學。可是,很快我就考到工作,順理成章走入了婚姻的殿堂。

        我們老家有一種風俗,說是出嫁時若希望孃家好,走出門後便不能再回頭看孃家。結婚時,終於輪到父母親看着我的背影漸行漸遠,當我被一羣熟悉又陌生的迎親隊伍帶走時,我知道父親和母親都在堂屋裏眼睜睜看着他們含辛茹苦養大的女兒離開,但我決不回頭,我要他們一輩子都好。我想,看着我離開的時候,父親肯定也有着如我當初一般的痛與愛,他不捨,可他也希望我被愛與幸福。

        父親的背影總是穿梭在我人生的每一個十字路口和每一個重要時刻,它參與了我所有的成長,給了我無限時空裏無可替代的陪伴。可它卻也是沉默的大多數,父親很少在離別時叮囑我,這個沉默的背影,給了我無數無聲的力量……它曾讓我陷入孤獨和害怕;也讓我感受到溫暖和愛;更讓我學會了成長和自立。透過它,我看清了自己人生十字路口的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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