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賣的假藥,破獲了一樁人肉餛飩案

1

李梅梅

“老闆娘,請問有毒老鼠的藥嗎?”

“右拐第三個貨架第二層。”

“哦。”

我耷拉着腦袋,一副渾渾噩噩的模樣向老闆娘指定的地方走去。我擡頭伸手,隨便拿下其中一盒,看了一眼,確定這就是自己想要的老鼠藥,然後向櫃檯走去。

“多少錢。”我開口問道,頹廢無望的日子使我喪失了任何表情。

老闆娘拿過老鼠藥,湊到眼前看了一眼,轉而又看了我兩眼。

爲什麼要看我?就因爲我穿着一身邋遢的睡衣嗎?連一個小賣鋪的大嬸也看不起我?

我正想說“不要了”,誰知大嬸推了推眼鏡對我說:“這老鼠藥過期了,你等會兒,我去給你換盒新的。”

“行吧,快點兒。”

趁着大嬸進儲藏室拿老鼠藥的空兒,我轉過身看了眼外面的天空。現在是黃昏,太陽剛下山,天空還紅彤彤的,摻雜了點兒金黃,像一盆番茄炒蛋。

這天氣多好,然而我的心情一點兒也沒得到治癒。

這是我這星期第二次出門,第一次是因爲要倒堆積了一星期的垃圾,第二次是因爲要買老鼠藥。

我打算自殺。

從小到大,我幻想過無數次自殺,跳河,跳樓,屏住呼吸,撞車,割脈……我幻想了一次又一次,可一次也沒有行動。

我慫。

怕痛,怕麻煩別人,也怕一旦真的死了,就再無翻盤機會……

但是,這次我不會再慫。

“給,這是最新日期的。”正當我沉浸在回憶裏時,大嬸的聲音突然在我耳邊響起。

我掏出手機,掃碼支付了五元錢,便走出商店。

未曾料想,沒走幾步路,一個東西從天而降。我下意識往後躲,隨着“鏗鏘”一聲,我的心臟差點沒涼半截。

那是一把銳利無比的刀。

2

趙錢錢

一個手抖,我把試圖用來割脈的刀子給扔樓下去了。這會兒,樓下傳來一陣咒罵,我本不想理會,然而那罵聲越來越大,我不得不下樓制止。

我叫趙錢錢,人如其名,缺什麼都好就是不缺錢。

很多人羨慕我,嫉妒我,恨不得詛咒我,因爲我才28歲,就已經在大城市全款買了房,還有個愛我如生命的帥氣男友。

在別人看來拼盡全力也得不到的東西,我不費吹灰之力就獲得了,也難怪招人恨。

別人眼裏的我年輕有爲,光鮮亮麗,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其實一無所有。

就在我走到樓梯口,打開大門時,一隻拖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到我面前,砸中我右眼。

“媽的是誰……”

我捂着火辣辣的眼睛正欲罵人,就看到一個只穿了一隻拖鞋、頭髮蓬亂的女人向我走來。

“就是你扔的刀子吧?啊?想殺人哪?怎麼不光明正大出來非要躲樓上?真是社會的敗類!”

我握緊拳頭。是啊,我是敗類,但也輪不到你這邋遢鬼來說教。

我撿起刀子,狠狠地瞪了女人一眼。女人不爲所動,反而帶着挑釁的眼神上前推了我一把。

“怎樣?不敢動手?殺了我……有種殺了我啊,膽小鬼!”

我踉蹌着退後了幾步,心想這女人瘋了吧,於是生氣地反推一把,結果她一個不穩,摔倒在地。

“殺了我吧……活得好累,我不想活了……”下一秒,女人竟是掩面哭了起來。

我愣住了。這話,不正是我的心聲嗎?

女人繼續旁若無人地哭着,我竟有點羨慕。於是我蹲下來問她,“你怎麼也不想活了?”

誰知聽了我這句話,她哭得更兇了。

“我都26了,還一事無成,活得好失敗啊……”

接着,女人斷斷續續向我吐訴了她的故事。從小到大從沒得到過別人的認可,工作努力多年混得還不如後輩,就連新人的工資都比她高。就在前段時間,她被裁員了,面試了34家公司,結果沒有一家肯要她。

這就想不開了?太脆弱了吧?但我沒把這些想法說出口,畢竟我也沒好到哪裏去。

於是我站起來說,“其實我也打算自殺。”

女人似乎吃了一驚,淚眼朦朧地看着我。

“我家人一直把我當搖錢樹,我男朋友是個gay,大家表面上和我親近,其實我一個朋友都沒有……我活得好孤獨。”

然而我一點也哭不出來。我的眼淚,早在十幾歲的時候流乾了。

“殺了我吧,這樣一來我死了,你也會因爲殺人而判死刑。”我把刀子遞到女人手裏,自嘲地笑笑,“沒想到,在我死亡即將來臨的時刻,遇到了人生中第一個同伴。”

“我不會殺人。不過,我剛買了盒老鼠藥,我們一人一半吧。”女人苦笑着,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盒子。

我接過盒子,突然感到一陣絕望。天色漸暗,我們即將死去,不會有人發現,也不會有人關心。

“這樣的死法也太無聊了。”

話音剛落,我的腳下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低頭一看,是個拳頭般大小的西瓜。

“你……你們在幹什麼?”

那是一個陌生女人的聲音。我和老鼠藥女朝聲源望去,只見一個長髮女人站在不遠處,似乎受到驚嚇而把菜全扔到了地上。

我和老鼠藥女對視了一眼。驚奇的是,那一刻,我們讀懂了對方的眼神,那裏面夾雜着張狂,興奮,以及躍躍欲試。

3

程谷谷

有人拿刀子在向我靠近,我的大腦給我發了這麼一條指令。

我叫程谷谷,是一名家庭主婦。

就像往常一樣,我提着沉甸甸的菜,從市場歸來。原以爲今天也將以無聊二字結束,誰知往路邊巷子多看了一眼,我便再也挪不開眼睛。

那是兩個奇怪的女人,其中一個頭發蓬亂,另一個稍微精緻點兒,由於光線太暗,我只能看到她們那雙閃爍着和匕首一樣光芒的瞳孔。

有危險,趕緊跑。我的大腦再次給我發佈了一條指令。

然而我完全感受不到害怕,因爲我等這一刻,實在等了太久。

她們要幹什麼?搶劫?殺人?我嚥了口唾沫,感到有股喜悅的熱流在體內翻騰。

“你……你們在幹什麼?”

“乖乖站着別動,也別出聲,不然殺了你。”精緻女人將刀子架在我脖上,並扯住我頭髮,而蓬亂女則用手捂住我的嘴巴。

按照接下來的劇情,她們會脅迫我交出身上最值錢的東西,要是一無所獲,她們要麼揍我一頓,要麼綁架我。

但是很可惜,我身上實在沒有值錢的東西,現金也只剩37塊。

“愣着幹嘛?走啊!”

兩人拽着我往巷子深處走。我沒反抗,只是默默跟她們走着。正當氣氛開始變得奇怪時,我的手機突然響了。

用腳指頭想想都知道,是老公打來的。想必下班回來沒見着熱氣騰騰的飯菜,發火了。

蓬亂女把手伸進我的衣袋,掏出手機。我正想說不用管,誰知蓬亂女把電話接了。

“喂?啊?不,我不是程谷谷,我,我叫李梅梅。我是她什麼人?怎麼說呢……她現在在我手裏,永遠不會回來了,因爲我要殺了她!”

蓬亂女說話的方式有點笨拙,看起來一點也不聰明。還沒等我內心吐槽完,精緻女開口了:“你說話好蠢啊,語氣也很弱雞,一點兒都不專業。”

蓬亂女一聽,眼眶立馬紅了,“對,對不起,拖你後腿。”

“你們這是幹嘛?犯罪演習?”見她倆鬆懈了,我便開口問道。

“我們準備自殺,但發現就這樣悄無聲息死去太無聊了,正好你出現了。”精緻女沒好氣地說。

 “自殺?爲什麼?”

“我活得好失敗,不想再繼續努力了。”蓬亂女掩面而泣。

“我嘛,也差不多,對這世界沒啥留戀。”精緻女一臉無所謂地說道。

失敗、生無可戀……這不就是我的現狀嗎?

曾幾何時,我也幻想自己能成爲職場上叱吒風雲的女強人,可現實是,我沒能抵抗住世俗的目光,和大多數女孩一樣早早地相親,結婚,生孩子,人生沒有任何驚喜。

我痛恨這枯燥的生活,也痛恨平庸的自己,可每當我試圖掙扎,他都不屑地嘲諷:都是當媽的人了,別成天想些有的沒的!買菜,做飯,帶娃,纔是你該乾的事!

當媽的人難道就不配擁有夢想了嗎,那我活到現在,究竟是爲了什麼。

於是我感動涕零地握住精緻女的手,“你們不是想殺人嗎?我倒是有個不錯的人選……”

4

陳明

店裏來了三個女人,其中一個我認識,每週六都會來買生餛飩,每次都會講價,講價不成就到處散播謠言說我的肉餡是死豬肉做的。

真是特麼討厭。然而我的好弟弟卻從頭至尾保持着歉意的微笑,還多送她半斤。

活該他賺不了錢。因爲這事,我和他吵過不少,不僅爲這野蠻的中年婦女,還有他那過於善良的心。

可他不聽勸。還反過來威脅我,說要是再吵,就把我解僱掉。

好吧,那我閉嘴。誰讓我沒錢又找不着工作呢。

不過從現在起,我再也不必看他臉色了。

“三碗小碗的薺菜小餛飩,一碗不放蔥。”

“好咧。”

我學着弟弟的口吻,輕快應道。

“老闆呢?最近怎麼沒看見他。”中年婦女走到廚房門口,八卦地往裏頭瞄了一眼。

老子就是老闆。當然,我沒搭理她,假裝聽不見地清點着要下鍋的餛飩。最近的餛飩皮薄餡多,個頭大,因爲肉餡非常充足。

“喂,我問你話呢,怎麼……啊?!”

背後突然傳來一聲驚叫,我猛一回頭,發現女人不知何時拉開了冰櫃,正驚恐地盯着裏面的東西。我暗叫一聲不好,立即上前捂住了她嘴巴。

“……唔!!!”

糟了,被發現了。我的腦子登時亂成一團麻,不知怎麼辦纔好。對了,刀子,我用力勒住女人的脖子往案臺那邊拖,就像拖一頭小牛犢。

“哎喲……臭婆娘!”

趁我不留意,女人在我手掌使勁咬了一口,還用手肘狠狠撞擊我的胸膛。我喫痛地低吼一聲,隨手拿起身後的平底鍋向對方頭上砸去。

就在這時,外頭傳來了動靜。我放倒暈死過去的女人,拿起案臺上的菜刀。反正這會夜深人靜了,乾脆把她們都做成肉餡吧。

“老闆,餛飩好了沒?”

進來的是三人中其中一個,膚白貌美的,也年輕,肉質應當不錯。

我回了句“快了”,然後毫無預兆地抽出藏在背後的刀,擡手向女孩劈去。

女孩瞬間露出驚懼的表情,卻還是反應迅捷地抓起旁邊椅子擋下了我的刀。只是區區小椅子,怎可能擋得住我?於是我改變策略,向前大跨一步,將女孩連人帶椅推倒在地。

女孩像一頭受驚的小鹿,儼然還在爲突如其來的襲擊感到疑惑。我慢吞吞地坐到女孩身下,擦了擦刀上的水跡,用憐愛的目光看着她,就像看一塊上等豬肉。

只是萬萬沒想到,對方手裏居然也藏了一把刀。

就在我思考如何下刀時,左邊腳踝處突然傳來一絲涼意。

緊接着就是劇烈的痛感。我低頭一看,一道鮮紅的大口子掛在上面,血液正泊泊而流。

“嘶……臭婊子!”

我擡起腳,狠狠踩在女孩百合花一樣的手腕上,然後瞄準對方的頭,高舉菜刀。

“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一個跑調的吶喊從門口那邊傳來,緊接着一道冰涼的水霧細密又集中地噴撒在我臉上。下一秒,涼意褪去,一股又辣又燙的感覺在我瞳孔中炸開,我痛苦地擦着眼淚,視野一片模糊。

媽的,好辣,辣死老子了!

“喫屎吧!”

一盆水潑在我身上。然而是沸水!我暴怒得剛想殺人,下體就被狠狠錘了一下。

“臭男人!打死你,打死你!”

巨石滾落般的重擊砸在我身上,痛得我逐漸失去知覺。黑暗來臨前,我的嘴巴被灌進了一種又幹又苦的粉末,然而那是什麼,我壓根不知道。

5

張美蘭

“張美蘭,你的老鼠藥上電視啦!快看,這不是昨天來你店裏買東西的姐姐麼?”

一聽到上電視這仨字,我登時沒了炒菜的熱情,連忙熄了火跑出廚房,只見小兒子正津津有味地盯着電視,眼睛都不眨一下。

“今日凌晨,警察在位於月河路一家餛飩店的冰櫃裏發現三名死者的頭顱,分別是犯罪嫌疑人陳某的弟弟、弟媳及兩人的小孩。報警人爲三名女孩,警察趕到現場時,嫌疑人已被這三名女孩制伏……”

鏡頭隨着新聞主持人的話語一轉,電視上出現了三名女子。其中一個穿着睡衣,頭髮蓬亂——我想起來了,是昨天的一個女顧客。

三名女子明顯一副被嚇壞的表情,臉上還掛着淚痕,紛紛耷拉着頭。

“據悉,陳某弟弟一家人在一個月前就已失蹤,陳某對外宣稱他們外出旅行,自己負責打理餛飩店。初步調查發現,陳某畢業五年無工作,遂在其弟的餛飩店打工。然而前段時間兩人頻頻發生糾紛,陳某還多次騷擾其弟的妻子楊某……”

“整條街都傳開啦,”一旁圍觀的理髮店老闆娘邊嗑瓜子邊道,“說那家店的餛飩餡是人肉做的,嚇死個人!還好我不愛喫餛飩,沒去那買過。”

我嚥了口唾沫,胃裏突然一陣翻騰。這時播報員繼續說道:

“……經化驗分析,該老鼠藥的成分只是普通的石膏粉,目前犯罪嫌疑人陳某已經在醫院甦醒……”

我長吁一口氣,折回廚房盛菜。

小兒子見我要走,忙喊住我:“哎媽媽你的老鼠藥是假貨……”

我是故意的。

昨天見那小姑娘臉色陰沉,我有種不好的預感,於是臨時換了石膏粉給她。所幸,喫下去的人是罪惡極深的殺人犯,女孩也不必因爲一個殺人犯而毀掉自己的前程。

小姑娘看起來頂多二十五歲,正值執念過深的年齡,容易衝動行事。不過事情發展到這地步,我也是萬萬沒想到。

“我以後一定好好做人,再也不尋死了……”

電視屏幕上的三個女孩驚魂未定地蜷縮在一起,低聲啜泣着,儘管警察反覆告訴她們做了一件好事,三人也無動於衷。

夕陽西下,夜幕即將來臨。我把菜端到外面飯桌上,剛好瞥見門外金燦燦又紅彤彤的天空,像極了手中的這盤番茄炒蛋。

“要好好活着啊張美蘭,你只是產後抑鬱,一切都能熬過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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