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小孩子氣,病態般執着的楊德昌導演,離開我們好久了……

以前我們總聽到,破繭成蝶。一個人的成長總是用到這句話來形容,認定了成長變成大人就是羽化登仙一般的美好事情。但直到看到阿巴斯重新的闡釋,自己恍然大悟,並不是這樣的。人的成長在阿巴斯看來,是相反的,失去了孩子的童真和視角,是可悲的。

如果保留一份赤誠之心呢?那麼看待世界的眼光就會不同,也只有在這樣的心態下,創作纔是真誠的,也會更加動人。2007年,楊德昌離開了我們,一位真誠又帶着小孩子氣的大人這樣離開了這個世界。

十年之後,臺灣的桃園電影節爲了紀念這位偉大的導演,做了一期節目,《十年,再見楊德昌》。採訪了15位人士,他們和楊德昌導演是朋友,是師生,是工作過的演員,是他的電影製作人員。從他們的回憶裏,我們看到了一個更加完整的楊德昌導演。

如衆人人說的一樣,楊導是絕對的工作狂,家裏書房、公司滿滿的都是白板。這個理科出生的導演,他的電影裏的人物,事件是絕對完整的。構建這些人物性格的正是這些龐雜的關係網。

採訪的人當中,那些合作過的演員,有的質疑過這個人物動機。但對於楊導而言,不用擔心這就已經劃定了,不會錯。爲什麼不會錯,因爲楊導永遠在觀察,時時刻刻的觀察,才能獲得劇本編寫的來源和靈感。所以他很自信,他筆下的人物做事,是符合生活的,是符合邏輯的。永遠的觀察加上邏輯強的屬性,纔是楊導鏡頭下鮮活的人物,和曲折動人心魄的故事的保證。進入楊導的電影世界,你看到的是導演已經擺好的鮮活的人物。

到了工作片場,楊導呈現給我們的是絕控制和細節把控。最後一集魏德聖接受採訪,談到了幾次的在片場的情況。燈光在哪裏,人物怎麼走位,片場的所有情況,楊導全都不放過,甚至是偏執般的執着。

不難想象,一個拍攝現場有多少部門通力合作,如此龐雜的系統。需要什麼樣的精力纔可以全局掌控?也許是理科生天生飛快運轉的大腦吧,楊導真的做到了,而且不止一次兩次。

有的時候,一位燈光師,一個演員,一件物品,都會成爲楊導不得不喊“收工”的理由。這裏的收工可不是萬事大吉,而是“你們都在幹嘛!老子不拍了!”但,很多時候,現場人員無法知道,怎麼就不行?純粹是楊導自己用他的罵街和行動告知“你不行”。

如果看過導演訪談,就會知道場景佈置,大到一個屋子,小到一張紙巾。只要細節有一點點不對,就是錯的。大導演都知道這一點。楊德昌則把這項工作推向極致,他可以爲了那個“這一年最屌的一顆鏡頭”ng幾十次也OK。

但是,和許多片場暴君不同地方在於,楊德昌的執着有時候想小孩子一樣。很多人坦白,楊導有的時候是和自己過不去,一定要這樣,甚至可能是錯的。這一點也是不少人和楊德昌“決裂”的一個點。

從對外公關、徒弟到演員,有的人真的會受不了這個人。因爲他完全不懂變通,我們在交際中,有時候會採用迂迴的策略,可是這在楊德昌的世界裏,不存在。於是楊德昌這樣的執着可能會傷害了身邊的人。

很喜歡姜秀瓊的採訪。她說,這十年間很多人請她做關於楊德昌的採訪,她都拒絕了。因爲她覺得楊導不會喜歡,這是屬於他的隱私,媒體無權探知,媒體都是垃圾。

如果聽過楊導在電影院飛踹不文明觀衆的段子,會對姜秀瓊這番話會心一笑。姜秀瓊獲得楊德昌的肯定,姜秀瓊人認爲最重要的是她默認了楊導的做法都是正確的。從《牯嶺街》開始,姜秀瓊作爲一個默默無聞的小女孩,變成自己學校首位獲得獎項提名的人物。所以在和楊導共事的過程中,姜秀瓊是絕對認可的。

就是這般認同楊德昌的姜秀瓊,依然在《一一》的片場被楊導的破口大罵所挑動,情緒迎來爆發。二人爭吵起來,但少見的是爭吵後楊導是一種軟下來的態度。大概是因爲真的覺得懂得自己的人都會質疑,那就是哪裏出問題了吧。

採訪中大家透露了很多細節,而這種最後一顆稻草被壓垮後爆發,乃至決裂的情況,不少人遇到了。更重要的是這“稻草”似乎很近又很遠,無法知道是什麼時候來臨,因爲要跟上楊導那樣的專注度真的好難。

爲了安撫其他人這樣的情緒,製片人經常需要哄着楊德昌。哄着,沒聽錯。製片人需要加假裝罵人罵街,搶在楊導發飆之前。因爲這樣纔不會讓大家被罵得狗血淋頭。每次假裝罵完後,製片人都會說,好了好了。這樣一種中間人的角色其實很難當,他們是製片人,是助理,是道具師,是副導演,是或多或少承受因爲楊德昌孩子氣而帶來的“傷害”。

也是這樣的楊德昌,毅然決然和臺北主流電影界分手決裂,用自己的方式做着獨屬於他自己的電影。我們無法知道《追風》最終的模樣,但是我們從陳駿霖的口中知道,這幾分鐘的片花,是多驚人的力量才能完成的,是所有人都說不可能做到的語境下,楊導硬生生做出來的。因爲這是他認定的,就一定要做到,也一定可以做到,千萬人俱往矣。

《麻將》《獨立時代》在接受採訪着口中,是楊德昌對人的諷刺,對社會的分析,是憤世嫉俗的小孩子楊德昌的出口,是楊德昌的檄書。在龐雜的臺北社會中,楊德昌提煉着屬於他的洞見。假設不是這般的憤世嫉俗和敏銳的目光,我們看不到這樣的電影,也不會在十幾年後驚呼,楊德昌是預言家!

無論是哪部片子,都是屬於楊德昌生命的一部分。電影就是楊導的生命,電影工作是他永遠不會停止的事情。爲了電影,他可以不顧傷害,不顧身體,一心只爲了電影。

《一一》九個月的拍攝週期,製片人說的對,每一天都是緊繃的狀態。因爲明天永遠要做好工作的準備,沒有周末這種說法。這是多大的強度,背後就是多大的熱愛和執着。而懷抱最簡單熱愛和最犀利目光和小孩般真誠的楊德昌,就這樣在導演之路上一直走着。

也只有在楊德昌離開之後,我們才恍然大悟,原來他的電影那麼超前,那麼好看,那麼難得,也才知道這樣的創作者太難得。不過我們也和接受採訪的不少人一樣,可能的最好就是當楊導電影的觀衆。因爲和他合作,你很難跟得上,說不定就決裂了……而這也是他的電影永遠不過時的決定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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