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敘的【薄荷糖】,“冷”到剋制的李滄東

開頭是火車在黑暗的隧道中行進的畫面,而遠處的光亮也越來越大。這不禁令我聯想到美國紀錄片【越南戰爭】中那句臺詞,隧道盡頭必是光明,我們越來越接近了。在【越南戰爭】中這句話闡釋的是美軍對於越戰結束,不再受困的美好幻想。而在【薄荷糖】開頭的這個鏡頭,那光變大,變亮,佔據更大畫幅,可以看做主人公逃離了黑暗,迎來了他的新生。但李滄東卻在後面的敘事和鏡頭中揭露了殘酷,令人絕望的事實,這一切都是倒放……

李滄東用7個片段和不斷倒走的火車一步步揭開男主那失敗的一生。影片裏,時間、火車、景色等元素皆是以不斷回溯和倒放的形式呈現。其中每次火車行進的片段都充滿着詩意和時光流逝的無力感。且在這幾個連續的鏡頭裏,火車之外街景和人物呼應了時間和空間改變的事實。連續的火車鏡頭,爲觀者營造出時間改變靜默無聲的特質,同時倒走的人物也提醒着我們,這是倒敘的手法,在藏和顯之間達到了微妙的平衡,讓我們更加容易進入7個時段中主人公的處境,另外故事層面懸念也得到極好的包裹,敘事張力顯露無疑。

在第二個片段中,落魄的男主面對不速之客,一時之間講出了一堆事件,究竟是哪一件毀滅了他的人生?這和第一幕沉默不語,一味嘶吼截然不同。這一幕裏,李滄東巧妙利用男主敘述,加強了懸念,也抓住了觀看者對於男主的感受,這個男人此時此刻近乎絕望,頗爲令人心碎。同時我們也跟隨着鏡頭一起,想窺探其人生悲劇究竟是源於何物。

一次次列車倒走的鏡頭後面,展開的是男主愛情,生活,性情鮮活變化的歷程。第二幕前去看望病入膏肓的初戀情人之時,男主不忘買了薄荷糖。爲什麼是薄荷糖 ?男主回憶起自己參軍之時,每封信附帶的女友藏在其他的薄荷糖。多年之後,再見薄荷糖,再憶薄荷糖,這種物是人非的無力感卻更加刺痛人心,在醫院目睹失去意識的初念女友之後全部爆發,含淚跑出病房。

除了薄荷糖,此刻女友現在丈夫還給了男主相機,男主苦笑,轉手買了它。不過店老闆取出了交卷交還了男主,在泛黃燈光下,他的心理又受到了又一輪衝擊。

隨着影片時長繼續增加,每一分每一秒,每一個過去的場景一點一滴呈現在我們眼前。被擊中身亡的女大學生,被踩碎的薄荷糖,被染滿鮮血的雙手,被自己嚴刑逼供過的自由派分子,被自己毀滅過的女子。回到男主內心深處畸變的竟然是韓國當年那一件轟轟烈烈的運動。

時代洪流中,男主的性格和命運軌跡被那個夜晚致命的一槍徹底的改變了。

初念女友喜歡男主的手,有那樣一雙手的人,該是溫柔的,善良的。初念女友知道男主喜歡拍照,那是在他們出遊時一起有過的最美好且純真的記憶。可是那個女大學生冰冷的屍體,滿身的鮮血,像一把刺刀深深刺入男主的身體,一輩子無法忘記。

就是這雙溫柔的手啊,結束了一個無辜的生命,她本該還有美好的生活在未來的日子,卻毀滅在男主手中握着的短槍。同時,男主某些東西一樣被那把槍給奪走了,改變了。

生活是美好的嗎 ?這是影片中段一幕的標題。這也是男主對於當年被自己抓過的自由派的反問,亦是李滄東對於生活的發問。我們的性情,環境無一不是時代之下塑造和打磨,男主在參軍,當警察,自己開公司的各個事件中,他的一切行動都逃離不了那年那一槍的後續影響。

但最後一幕的初見,初戀女友于他的意義卻一直以某種特別的含義存在。這樣的情感在他當差查案那一晚,邂逅陌生女子的事件得到了最好的詮釋。無法抑制的呼喊着名字,因爲那是他內心僅存的最柔軟,最美好的部分。就算眼前這個人並不是那個她,但是心中那個她在此刻復刻,佔據了所有的一切,也只有這個時刻,男主完整的,是最接近20年的那個他。

回到開頭部分,男主最後完全崩潰,大喊回到過去,任憑列車駛過。那是因爲啊,臨時的女友和那交卷徹底擊碎了他的心,最值得珍藏和守護的不復存在。

倒敘的形式更是把對於往事無力感發揮至極致。影片可以帶着我們回看男主的一切,但現實是開頭那一聲吶喊,卻反過來和這些片段構成最有力的衝擊。這聲吶喊,是對於那個夜晚的嘶吼,也是面對時代洪流最深的無力。如果回到過去改變生活軌跡,生活會是美好的嗎 ?

穿過隧道,光亮就在前面,然而在薄荷糖裏,光亮光圈變大是假的,是反常識的。同【越南戰爭】前面大部分士兵一樣,這時的我們是恍惚的,也是無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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