塌菜饃

        春回大地,萬物復甦,欣欣向榮,日日新,又以新,青菜更是像被拔着長一樣,日日高,日日長(長),一天一個樣,若是夜裏小雨白日晴,青菜更是瘋長。菠菜經過一冬的蟄伏,進入了快速生長期,葉子油綠髮亮,又大又肥厚。香菜噌噌地往高處伸長,不趕緊喫就要抽莖岀花穗。韭菜嫩綠嫩綠的,似乎手指一碰就要會折斷。這時候老人們就說,該塌菜饃了。

      塌菜饃是咱們河南的一種民間美食,簡單而美味。用在菜饃上的量詞用的是“合”,一合兩合……和飯店做的韭菜雞蛋合子不一樣,菜饃不僅僅是餡兒料比較豐富,好像一年四季的蔬菜大都可以入餡兒,更重要的區別在於烙制的炊具、方法不同,我們河南傳統塌菜饃使用的炊具是鏊子(現在也很少使用,還用平底鍋了),是一種由鐵鑄成的中部微凸的圓形飲具,用幾塊磚頭三點(或有焊接而成的架子)支撐於室外空闊之地,燃以稻草秸稈幹樹枝兒,兩張薄如紙的圓麪皮,攤上餡料,壓實麪皮邊兒,放到燒熱的鏊子上,只需要一二分鐘的時間,其間翻一次面兒,就做好了一個菜饃。塌菜饃還有一道重要的工序就是“塌”,那就是必須是幾合菜饃都烙制完了,摞在一起放在鍋簰上,最後再倒扣在另一個鍋簰上,纔算大功告成。菜饃經過這麼一“塌”,菜塌熟了,饃皮也塌軟了,喫起來了甭提多爽了。塌菜饃的“塌”字恰當而形象地描述出了這種食物的製作工藝和特點。從食材到製作過藝看,菜饃絕對算是物美價廉經濟實惠又清爽美味的健康食品。

      菜饃是由面和各種時令菜蔬做成,四季皆可以做來喫,而且餡料隨季節變化而不同。比如春天以韭菜菠菜各種青菜加上豆腐粉條雞蛋爲餡料,有時候能弄到薺菜,也是不錯的。夏天以韭菜嫩茄瓜嫩南瓜,雞蛋作餡料,秋天最多的餡料是嫩南瓜和韭菜,冬天適合做菜饃的青菜不多,若有機會到田裏挖些薺菜,和菠菜一起塌菜饃當然是最好不過的美味了,可惜不能常得。冬天常有攤販用菠菜和白菜做菜饃餡料,個人覺得水分太大,不怎末好喫。在我幾十年的經歷中,春夏秋三季喫菜饃的時候多。

      菜饃在我少年時代的記憶裏算是改善生活。上個世紀70年代及80年代上半葉計劃經濟時代。農場工人的喫穿用度都靠計劃供應,我們家人口多,定量供應的糧食加上雜糧薯類勉強能夠糊住一家人的口,有菜喫已經是很不錯了,至於說菜裏有多少油水可想而知。一年到頭難見幾次葷腥,家裏餵養幾隻母雞,下的蛋平時也不常喫,要攢下來拿去換錢買些生活用品。爲了讓我們正長身體的姐弟幾人多喫飯,媽媽想方設法換着花樣做飯,塌菜饃就是其中之一種。我至今清晰地記得我小時候家裏做菜饃的情景。

      爸爸媽媽一臉汗水,一身塵土,從田地裏回到家,匆匆地洗把臉,就到廚房忙活了。先和上面醒面,然後開始準備菜餡兒,清翠的韭菜菠菜一般是媽媽上班前淘洗乾淨放在漏水筐裏的,切成小塊兒,夏季的嫩南瓜切成短絲,紅薯粉條需要現泡發,不能太軟,否則就不能夠吸收青菜裏的水分,口感也不好。所有的菜切好放在盆裏,再切點蔥花,滴幾滴香油,菜餡就備好了。鹽要最後放,以防青菜遇鹽出水。爸爸在廚房外的樹蔭下支上鏊子,把案板搬到室外的水泥飯桌上。我的任務是把柴草抱到院子裏。隨着鏊子下的火苗慢慢燃燒,麪皮在媽媽的小擀杖下不停地旋轉,越來越大越來越薄,我的期待也越來越強烈。擀麪皮媽媽不讓我做,(媽媽說她只要我好好學習),我主動要求攤菜餡兒、潑雞蛋液(如果有雞蛋)、壓麪皮兒邊兒。不攤菜餡時,我一會兒看媽媽飛快的擀麪皮兒,一會兒看爸爸嫺熟地翻菜饃。紅紅的火焰從鏊子四周竄出來,不一會兒,誘人的面香味瀰漫開,附近的空氣很快被烤得熱烘烘的,爸媽的臉上佈滿了汗珠,但他們的手一刻也不停。我趕快拿塊毛巾給他們擦汗,爸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今天想起,似乎仍能聞到面的焦香,心裏依然溫馨。

        之後,我上大學,在城市工作定居,每每看到街邊賣菜饃的就會忍不住走過去,買上一合兩合。少年時代和父母一起做菜饃的情景就會浮現在腦海中,頓覺愛意盈身,恍惚有穿越之感。

      最難忘的是2011年秋,我遭遇車禍,肋骨多處骨折,爸媽得知消息後心急如焚,來到我的病房,看到我傷病臥牀,二老心疼的直落淚。當時父親已年逾七旬,母親也接近70歲,他們二人每天守候在我的病牀前,知冷知熱,問寒問暖。一會兒問“喝水不?”“喝牛奶嗎?”一會兒問:想不想喫水果?”我食慾不佳,二老有些着急,勸我多喫飯才能養好傷。每頓飯都要問我想喫什麼,有一天我說想喫菜饃,爸馬上到醫院外買了一合南瓜菠菜餡菜饃,我吃了一半就不想吃了。爸關切地說:“你不是愛喫菜饃嗎,怎麼不多喫點兒?”我說這個菜饃不好喫。剛說完我就後悔了。爸媽都已進入古稀之年了,媽常年身體又特別不好,手指關節嚴重變形,基本不能做飯了,我不是難爲老人家嗎?可爸爸爽朗的說:“人家做的不好喫,爸給你做。”我有些自責,我在城裏安家多年,爸媽因爲工作家裏的事情多很少來我家住,根本認不清城裏的街道,菜市超市也不熟悉,在這迷宮一樣的城市裏迷路怎麼辦?我不同意。第二天爸媽來醫院,微笑着對我說:“今天咱喫韭菜菠菜雞蛋菜饃,來嚐嚐爸的手藝咋樣?”我很高興,更是感動。我連忙問他們怎麼找到了菜市,誰擀的皮兒?爸爸頭略微揚起頭,得意的說:“鼻子下面就是路。你爸還能找不到賣菜的地兒?”又說:“你媽手不得勁兒,可非要親自擀皮給閨女做菜饃。”我一時說不出話,眼眶有點溼潤。我大口地喫菜饃,在二老的注視下我竟吃了兩合菜饃!那是我有生以來喫過的最美味的菜饃,是用滿滿的慈愛做成的至味美食!

      這幾年,我明顯地感覺到爸媽的腰越來越彎了,走路越來越緩慢了,記性越來越差了,牙齒越來越不易嚼碎食物了!有一天爸說咱喫菜饃吧。媽媽也馬上應和。我說:“好呀。今天看你閨女給你們做菜饃。”爸說:“大家一塊兒做。”於是我門三人一邊說着話,一邊擇着菜,享受着最簡單的最溫馨的親情,享受着融融泄泄的世俗快樂。爸洗菜切菜調味,我和麪,擀麪皮兒,爸攤菜,媽用不太靈便的手捏麪皮邊兒。爸掌握火候翻菜饃,老公下班回家,也加入其中。一家人一起做着這簡單清香的美食,一起分享家的溫馨、關愛、和樂。

      簡簡單單的美食,有了愛的調味,用心的製作,就會變成人間至味。平平淡淡的生活,有關懷,有溫度,就會成爲人生的珍寶。

      爸爸媽媽,什麼時候我們還一起塌菜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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