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歲那年曾遠行

圖·文/小野

比幻想更張狂,比公路還要長。

談及遠行,十九歲是正好的年紀,烏法也是正合適的城市。秋天裏,我已去了遙遠的北方以北。隻身一人夜晚飛國際航班,這在我以前從未想過。

爲什麼選擇離開?那會剛上大學,內心滿是高考解放後對未來的盲目憧憬,與一身傲氣,總覺得自己能活得無比出彩。可才過半年,乏善可陳的校園生活竟磨盡了我所有的期待。有些失意,有些無望,只想着要逃離,毫無商量,去所謂的遠方。

遠離故土,辭別家人,走的時候並不利落決然,可我卻這麼表現出來了。我從來不是堅強的人,但無論怎樣,我明白必須逼自己堅強一點,人要往前走,苦楚纔會往後退。

只是母親心裏頭多一分的掛念,父親久久站在圍欄的另一邊,對我而言成了負擔。我須臾間便明瞭,再不能肆無忌憚地將內心的脆弱悉數流露。我要交付於他們的是安寧。

身邊的三兩好友,他們早習慣穿梭於車站或月臺淹沒的人潮中,許許多多這個年紀該獨立生活的人皆是。我未嘗不想。只是父母爲我築起的那座城牆,城牆以裏過於簡單而澄澈,多了些不食煙火的意味。

拘泥於絕對依賴和完美庇護的人生,十八年之久。之前稍稍遠些的地方都是父母陪伴於側,或許他們太過寶貝我,總是不捨得放下。於是獨自遠行,倏忽就賦有了良多不言而喻的意義。

航班輾轉了兩三日,傍晚才抵達烏法。相比莫斯科,這座城市多一些清冷,少了些溫度。只有極少晴朗日子裏的陽光才能緩和些許,人也才變得溫暖起來。南方的故居天黑得早,這裏晚許多,伴着七八點零零碎碎的餘暉,散散閒步,也是很愜意的。

習慣喝牛奶,我時常出門到處晃盪,走走停停漫無目的,純粹只爲抱回一大盒冷牛奶,從這條街道過往另一條小巷。臂彎裏的涼意隔着毛衣滲入,恍惚趔趄,竟笨到不自覺又將牛奶盒抱緊了些。不覺嘲笑自己,又忽然笑得很開心,自娛自樂多好啊。

哪裏都是有人狂歡,有人孤獨,毫不違和。隔幾條街道的中心廣場上,安靜的人安靜,熱鬧的人熱鬧,都互不相擾。偶爾也會有音樂噴泉,那些充滿濃濃的民族氣息的歌謠,風情萬千,時常停下腳步,一個人在那心醉好久。

公園裏遍處都停歇着鴿子,它們可不怕人。試探着伸出手去,它隨即便啄幾下,調皮又惹人愛。長椅上圍着頭巾的老嫗靜坐在那裏,風也颳得猛烈,她的目光卻變得溫柔祥和。眼前所見的場景,竟與之前在藝術畫廊見過的名畫疊影在一起,是十分鮮活的寫照。

黃昏八點的天空,是我從未見過的藍粉色。許是這裏稀曠閒敞,雲層彷彿觸手便可採擷。很多人立在塔上談笑風生,大概是在等待一場聲勢浩大的日落,也平白爲夜晚添了一絲浪漫氣息。只閒逛一會,就有燦爛笑顏的姑娘們上前來問好,她們的熱情洋溢至每一處,煜煜生輝。

住處偏爲幽靜,背光也陰涼,拉起簾子時,月亮彷彿是貼在窗戶上的。不似故鄉的那般朦朧美,這裏的月光是冷白的,亮得透徹,也很張揚。在這無邊夜色裏,無端沁着些許薄涼的意味。

後面住着幾戶人家,房子是老舊的朽紅色,復古精巧,錯落有致。屋頂不時飄出濃煙氤氳,很有煙火氣,倒是暖了幾分夜色。橘白的貓躺在房瓦上,白日犀利的琥珀色眼瞳也柔和下來,慵懶之態融化在逼仄的月光中。

尤爲喜歡這種自由的獨處,自在的散步。走到哪裏眼前都是陌生人,而我也成爲了別人的路人。不喜與人有瓜葛,隨意慣了,有瓜葛就會牽扯到很多事,關係也會開始複雜起來。有時候,我覺得,孤芳自賞真是一件賞心悅目的事情。

但一個人也不免時常感到無助,那些不好的人,苦澀的經歷,只能自己去應對,即使不知所措也要承受,即使難過也無處傾訴。哪怕是家人,山高水遠,也不能給他們徒增憂慮。

多數人對這世界,都是又愛又懷疑。我只是不明白,爲什麼越是嚮往和追逐美好的人,越容易遭受來自生活的惡意呢?或許,人生始終都充滿着諷刺吧。

我經歷過意外的身無分文,也深夜被遺棄在路邊,也淋過一場大雨後久病,也因文化背景的差異遭歧視。時間當然可以證明,大小事都會成爲過去,也確實過去了,但以後依然會有苦難接踵而至。

如果說生活終將是美好的,那麼這所有的美好,大概來源於我用心拍攝的每一幀場景,收藏的每一段人間溫情,以及記錄在手賬本里的每一句真言。我決定只向溫柔與美好的事物低頭。

我以前看過一段話,一直都記在心裏。"一個人看透人世間是荒涼徹骨的,看清人生是滿目瘡痍的,如果心底間還有永遠都在的善良和溫暖,她一步步走下去,看到的風景仍然是明亮的。" 經常暗示自己,如果要走,那就一直帶着體諒與溫和,堅強地走下去。

長居在異國別處,是富有詩畫意的,是允許我慢慢地,再慢一些,來享受平日裏的閒散生活。卻也是孤立無援的,所有的不安與悲傷,只能選擇沉默,只能自己嚥下去,不可說,也不必說。

我忘了是誰告訴過我,生活總是悲喜交加的。如果某段時間,悲傷逆流成河,那便自己學會苦中作樂。美好與糟糕的都飽嘗,再回去故鄉,回去大學,想必不再有彷徨,也不會感到落魄。眼闊一定程度上決定着心境,不再失望於那些生活裏必要的煩惱與瑕疵。

不一樣的十九歲,不一樣的經歷。面對一些人與事物,或好或壞,都可以淡然處之。感悟一些成長與遭遇,或多或少,都是遠行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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