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年過節，許多人想着外出旅遊走走。一位朋友選擇去廣東順德，順德有什麼好看的呢，她神祕一笑。原來朋友曾經在順德生活過並深知順德的好在肚裏不在外面。她舉了個例子，比如去菜市場，一般人到菜市場買魚，賣魚的人會問，你要活魚還是現殺的。可順德菜市場的人不會這麼問，他們會有幾十種選擇。我之前去過順德出差，可沒機會去當地菜市場。按照這種說法，順德的人很懂喫魚，要不然怎麼說順德是全中國的廚師培訓基地呢。我想要是想學廚藝，到順德去肯，從菜市場學起來肯定不會錯的。
在湖州，每一天早晨我會和婆婆一起去菜市場走走。婆婆今年七十多歲了，每天醒得早，她每天要去菜市場走一趟，名曰鍛鍊身體兼顧全家老小的菜籃子。在上海她天天如此，到了湖州，更是如此，湖州的菜市場和上海的菜市場不一樣。
湖州位於太湖南岸，距離上海200多公里。這裏算得上是江南魚米之鄉，湖州周圍遍佈大小湖泊，又有臨安山麓，無論是靠山還是靠水都不缺喫的東西。湖州雖然是歷史名城，但發展的並不厲害，這裏歷史留存下來的陸路水路四通八達，農民很容易進城，菜場裏常有他們的身影。我們住在市中心，穿過樓下馬路，對面就是一個位於小區裏的菜市場，在這個菜市場裏我們經常有不少意外發現。
我最喜歡買這裏的青菜，南方的青菜長得很肥，菜幫子肥胖，菜葉子深綠，一層挨着一層，擠得密不透風。農民一般開着小三輪電動車，後面鐵皮鬥裏亂七八糟放着青菜和其它蔬菜。青菜大的大，小的小，有的上面貌似被雞啄食過，佈滿洞洞。他從車廂裏不知什麼地方拉出一杆破舊的稱，又從口袋裏掏出一團花花綠綠的塑料袋，從中翻出一個塑料袋，遞給你。就是這些長得歪瓜咧嘴的青菜，你把上面的蟲子和有洞眼的菜幫子拿掉，隨便炒隨便下到什麼湯裏，保管清香酥軟。
一次，在菜市場門外一個柱子後面，一位老大爺站在寒風裏朝我們叫道，就剩這幾顆菜了，便宜賣了。剛纔四元一斤，現在兩元賣給你，幫幫忙吧，賣完我這就走。我們拎着大包小包，只好停下來，把他車子裏的幾顆不像樣子的青菜—那是別人挑揀下來剩下的，包圓了。
他沒有二維碼，我沒法用手機支付，婆婆拿出她的錢包---我之前一直反對帶錢包。付錢的時候，老大爺看了我拎着大包小包，用當地話說了一句：這姑娘真不賴。我一直聽不懂湖州話，但那句話我聽懂了。彷彿人們都喜歡讚揚的話，我認爲大爺是真心誇我。他在菜場北門柱子後面，那裏風吹得冷冷的，老人腳下還是水窪，身處這樣的環境中，他仍不忘記誇讚別人，可見他有一顆樂觀善良的心。
要是能趕在中秋節前後逛菜場，那絕對是一場視覺盛宴。當許多人還在熟睡時，當菜場管理員還沒開工時，誰也不知道那些挑着擔子的鄉下人走了多久。天剛亮，他們就出現在菜場裏，一棵樹下，人家店鋪屋檐下，或者就在馬路當中，被那些心知肚明的老食客擁簇着。簍筐裏還在蹦躂的河魚，苦苦掙扎的河蝦，帶着河水水氣，清清爽爽，讓人不禁想起長着水草的河塘，黑黑的鯽魚和透明的小蝦在清澈的水中游來游去。還有些蓋子是不能隨意打開的。一打開，那些精明的螃蟹卯着勁朝外爬。中秋是喫河蟹的好時候，雖然陽澄湖蟹名揚海外，可我們還是喜歡喫太湖蟹。這些鮮活有力的螃蟹未必都是生活在太湖中的，大部分可能是從湖州周圍星羅棋佈的水塘中撈起的。你要是捉住一隻太湖蟹，把它四腳朝天翻過來，它可不像上海菜市場裏的河蟹那樣笨拙半天翻不過身，這裏的螃蟹生就一身好武藝，你剛給它翻身，它立馬就鯉魚打挺一般翻過來，成精了。
作爲一個喫客，我最喜歡八九月的菜場。那時蓮蓬尚有，嫩藕已成，紅菱青菱只管敞開肚子喫。我從不用擔心今天喫完明天買不到，五六元一斤的菱角，新鮮得滴水。湖州有很多古代遺址，在下渚湖溼地的蘆葦叢旁，在菰城遺址的土堆附近，都有鄉下人戴斗笠兜售他們的青菜和紅菱。兩三元一斤的青菜和五六元一斤的菱角，花錢不多，哪裏都可以買到新鮮。
這次又要離開湖州返回上海了，我要再去一趟菜市場，去偶遇不一樣的東西。南潯知味，狄港魚莊，這名字中帶着歷史和味道，南潯古鎮的芥頭菜我是知道的，幾乎每家醬菜館都有售賣。但狄港魚莊我卻不知道因何出名。菜市場裏有不少攤位顯眼處擺放一個大鋁盆，盆裏盛滿水，上面漂着許多白色的丸子。店家按照客人的要求稱好丸子，稱完後往袋子里加點鋁盆裏的水，這就完事了。唯獨上面寫着南潯知味，狄港魚莊字樣的地方單獨用玻璃房隔開，裏面的人一身白大褂白帽子，裏面放着兩張案子，一個上面是一大盆魚丸，另一個也是一大盆魚丸。他們在裏面啥也不做，但也忙個不停，窗戶外面一會兒就排起長隊。
酒香知巷子深，長隊知味道濃。人們願意花更多時間去等待的多半是物有所值。上海人看見排長隊的喜歡湊上去，要知道在菜市場那些真正的好店都是排着長隊。婆婆不假思索身影矯健站到隊尾，看別人怎麼買丸子。白色丸子是白魚丸子，這裏不論斤兩，只論買多少錢的魚丸，她前面的人買了10元魚丸，大約十個左右。婆婆就要了15元，玻璃窗內白大褂裝了一盒白色魚丸，稱好後照例往盒子裏加湯水。
啊呀，你看我多幸運，他們給我用盒子裝好的！婆婆極是開心，魚丸得到全家人盛讚。魚丸軟軟的，浮在湯麪上，魚丸白白的，和碧綠的青菜一起。咬上一口又鬆軟又有一絲韌性，裏面沒有面粉，只微微的鹹，沒有腥味，湯中不需要加任何味精。
公公立馬騎車要去觀鳳菜場買魚丸，據說湖州人最愛那裏一家老店做的魚丸。然而，魚丸是不能久放的，要當天喫掉。白魚是太湖一帶最常見的魚，許多地方都會做魚丸，但白魚魚丸我想這裏應該是最好喫的。
人們說真正的美食都是有根的，和當地的水，土壤和原料有關。品嚐一個地方的美食要到當地去品嚐纔算地道。我認爲一個喜歡美食的人更需要到當地菜市場裏去看看，聽聽那裏的鄉音，看那滴着露珠的斗篷，親手接過沾着泥土的青菜。這一路的所見所聞，好比打開一道道美食背後的製作工廠，從人家的原料倉庫看起來，看它一道道加工流程，終於能明白那道美食的來源和經歷，那道菜才喫得明白，說得清楚，懂得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