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是寅時回到家門口的,除去手套遞到龍魚手中時,我翻腕看了下手錶,時間3點50分。
天色正沉浸在漆黑裏,大地一切都是靜止的,連蟲兒鳴都沒有聽到一絲,萬物彷彿無心去窺探黎明什麼時候到來,心有成竹篤定能迎來朝陽,所以寂靜安然得有些祥和的味道。只有院子一盞昏黃突兀的燈在孤獨中守候回家的人,它的宿命也是等到天亮就退場。
推開大門走進去時,沒有一點聲響,我並沒有刻意地輕手輕腳,以至於穿過院徑走到樓門口時,魏叔依然沒出現在眼前,說一聲,小姐回來了。
他可能太累了,要操持整個院子,並且年齡大了之後人也顯得時而糊塗時而清醒,丟東忘西。但無論怎樣,當我出現在他面前,他眼睛立馬有層柔和的光洋溢出來,似一個父親對一個孩子的寵溺。這光我在父親眼裏沒有看到過,他甚至沒有正眼認真打量過我。
我知道父親不待見我,他遠渉山水去往一個島上,所有兄弟姐妹和姨娘都被他一併帶走,唯獨留下了我,和這棟他帶不走的宅院,還有一個老傭人魏叔。大概是要走之前還有些留戀,他把我的手放在了魏叔偌大粗糙的掌心,“旭兒以後就交給你了......”,魏叔受寵若驚不停的點頭,囁喏着說:老爺放心,您放心......。
但魏叔真把我捧上了手掌心。只是他年齡越發大了,我有些心疼和不忍。
02
木質的樓梯有些老舊了,上樓不免有咯吱咯吱聲響,既然魏叔沒有醒,我不想再吵醒他,上到一半時,把鞋脫了赤腳慢慢走。我要馬上去二樓換衣間,衣服上面還殘留血腥,這味道令我感覺到不舒服,似是腦海中還會閃現那人臨死之前瞪大的瞳孔,盛滿了恐懼,直到血花迸濺出來時,一凜間的定格。
但換完衣服這一切就與我無關了,像是從來沒有發生過。我習慣這樣,這是我做事的最後一道程序了。
上到二樓,我徑直走向走廊盡頭的換衣房,一陣白色的風從身旁飄過,定睛一看是汪玲穿着絲質睡衣,因爲走路的速度,風把衣服兜了起來,顯得衣袂飄飄飄飄。沒有看清楚表情,我沒想着打招呼,她可能也沒看到我?
她或者是去樓下喝水也或者是夢遊。我得趕緊去換衣服。
沒到換衣房,我突然疑惑和有些警覺,我不應該這樣,像喪失了特有的靈敏和冷靜。隨即轉頭看汪玲去往哪裏,一種職業的敏銳,似乎有種可觸摸的祕密就在前方。
汪玲沒有去樓下,她去了我的房間,而此刻我房間只有慶豐在那裏。
我悄無聲息的跟了過去。當我走到門口時,黑暗中依然能看清,汪玲直接爬上了我的大牀,掀開被子,側臥身子湊近睡着的慶豐,然後一條大腿從裙角里面滑出來,在黑夜裏面像條蟒蛇一樣攀住慶豐,慢慢上下摩挲着。
嘴上還說着“慶豐,起來了,起來了......。”聲音嬌俏轉啼,似是定了要酥人筋骨。
慶豐沒有反應。
我卻有了反應,憤懣湧上心頭,呼吸聲跟着也重了起來。任何女人看到這個場景都沒辦法控制自己。這盡收眼底的春漾是自己的情人和閨中好友。
03
大概是呼吸聲引起了汪玲的注意,她擡頭看見我,一臉慌亂,站起來扯了扯裙角遮蓋身體,走過來問“你怎麼沒有去換衣服?”
我沒說話,轉身進入客廳。
汪玲隨後也跟着進來,依然衣袂飄飄。
“哎喲,還真生氣了,我這是故意逗你呢,你不會以爲我要你家慶豐吧?”
她點了一根菸,坐到了沙發旁邊花色的老虎椅上,“就知道你敏感,看來真是啊!”
走得最近的人,都是能傷你最徹底的人。我明明感覺到了心被扭了下的疼。
可很快我的思緒已經進入了職業慣能,她問我怎麼沒有換衣服?這句話讓我確定了她會是我今天晚上送走的第二個人了,想到這裏心跟着又扭了下的疼。她走過去並不是沒有看見我,她也知道了我需要換衣服,那就知道了我晚上出門的行動,這或者不是第一次。
因爲心裏有疼我開始不忍。
並不是因爲她去撩弄慶豐,他也只是我正常生活的掩護罷了,我不忍的是她既然知道了,爲什麼要去做,難道不知道後果嗎?
“你是在夢遊嗎?”我竟然不知道說些什麼好,
“你知道,不是的。”
“爲什麼?你.......,知道後果的,”
“你快樂嗎?”
“你知道的。”
“值得嗎?”
“你覺得呢?”
黑暗中的一問一答,似兩個幽靈,對話從戲噓試探到直白,像一層層剝洋蔥。
“這就是爲什麼,因爲我知道。”天色還記極暗的,樓下院子的燈暈過來一抹光線,汪玲的脣簇着香菸,兩頰因爲使勁吸索而凹陷下去,看不清表情,輪廓更加陌生。隨着巨大的吸力,香菸的那頭火星更加肆意燃燒,有呲呲的聲音和火紅的星亮。
“沒有人比我更瞭解你。”她幽幽地說。
父親走後,我纔跟汪玲結識的。在一個同學舉辦的舞會上,她看上去單純 開朗,這個警局黃局長五房的女兒,雖然是小娘生的,卻也因爲家父的權勢兒倍感嬌寵。
5年時間裏,我們的友情與日俱增。我並不善於與人結交,她卻是外向開朗的人,熱情似火地主動。雖表面上沒有什麼表達,在心中早就把她當成我唯一的好友。
她也從此在我家來往自便。而其實我今晚不該出門的。只是任務和時機有時候我不能控制,所以也無法顧忌。剛起來的懊悔之心又被理智給壓制下去。
我不知她什麼時候知道的,但她不該知道。或者說不該讓我知道她知道了。但現在看來她顯然是想讓我,或者刻意讓知道。
這讓我疑惑。疑惑也就影響和延遲了我的決定。
04
“跟我走吧,我們去香港,”我聽得出她的話並不決意,話音的遲疑泄露了試探的意圖。
“不,我哪兒都不去”,我果斷切斷她的勸桓。
“你的黨國回不來了,醒醒吧。”她突然站起來,情緒有些激動。
“爲什麼要激怒我?你不喜歡慶豐的。”我還想弄清楚些。
“你想變成跟你父親一樣的人嗎?”
“你喜歡可以帶走他。”
“還有誰是你的牽掛?魏叔嗎?”
“你動了他?”我用眼光殺過去,突然明白一向機敏的魏叔怎麼到現在還沒有一點動靜。還有慶豐,一個人在身邊蹭磨半天沒有一點反應。這違反常理。
我徹底驚醒,一個警察局長的女兒,絕非想象中那麼單純,渾然不知我下個目標是她爹。
我收回眼光望向汪玲背後暗影,看着端着槍等我指示扣動扳機的龍魚。突然覺得我憐憫不忍和僥倖以及和她的對話沒有任何意義,我們沒有一絲因爲一星點的感情拯救對方的可能,我們都在自身所處的漩渦裏面被迫無奈,而關乎生存,只是誰先下手和誰的心更狠。
我心冷得如同一塊冰,決然站起來走了出去,在我響起有節奏的腳步聲中間,穿插了一記悶響的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