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老宋發了。
他對着手機的臉，因爲震驚和強大興奮，有輕微痙攣地抖動。手機顯示着房產中介發給他的房產估價，心裏像有壺開水，咕嚕嚕冒着衝擊到沸點的泡泡，沸騰的熱氣氤氳，瀰漫出亢奮。隨後長嘆一口氣，像是褪去千般重擔，另升一種老子終於熬到頭的想法。
五年前，他這個農村出來的包工頭，帶着村裏鄉親東征西戰。那正是大環境建設如火如荼的時候，幾年下來也掙到了點錢，可就是因爲這一單，把他所有家底都賠了空，妻離子散。
風水輪流轉，想不到當初把他打壓到最底層的單子，起死回生了。
當時因爲房產公司結不了款，把房子換算成錢抵給他，9層的04戶型，除去空閣層有6套房子。房子有什麼用？那時房子一時半會賣不出去，況且建在荒山野嶺的地方，開發商都賣得困難。可貨款人工費都要結啊，人工一般是年底結款，那年過年，鄉親們差點要把他家門給拆了，他把能變賣的都賣了，都是同村人，低頭不見擡頭見，往上八輩都連着呢，誰的錢他都不想欠。
後來他竟連兒子上幼兒園的錢都付不起，更沒有人再願意跟着他幹活，他無力迴天從此頹廢不起。
現在大開發，荒山野嶺的地方要建世界級遊樂場，附近房產水漲船高，翻了倍地漲，中介找到他時，他始料不及的愕然。
可無論怎樣，蒼天有眼沒虧待他，他一下成了有錢人。
2
拿了兩筆賣房款時，老宋仔仔細細數了銀行卡的金額有多少個0，接着第一個想法就是去找老婆。
發現這個想法時自己也吃了一驚。想當初，都是想等老子賺了大錢要怎麼花天怎麼酒地，唯一沒放進眼裏的就是老婆。
現在看來她在自己心裏還是有一定分量的，那麼多年來，他覺得自己對她感情並不深，他能感覺到她更愛他，對比家境，算是下嫁。不知是被愛有恃無恐，還是家境讓他自卑。他受不了前妻家人的居高臨下：你們小兩口只要過好自己小日子就好了。什麼意思？意思是我發不了大財嗎？所以他憋着勁在外面東奔西跑賺錢，靠着掙地錢和鄉親們的諂媚撐起來男人的自尊心來。
當這些一下子化爲烏有時，他站不起來了，徹底在她面前栽下跟頭。他提出離婚，老婆不同意。他說不清是不想妻兒跟着自己受苦，還是自己在妻兒面前擡不起頭來無顏面對。總之，像個鴕鳥一樣把頭埋在沙子裏，推開他們。等着妻子真帶着兒子離開時，他又覺得她果然是看不起他。
對，這可能是他想第一時間找她的原因，但要告訴她自己發了嗎？不，纔不要! 他心底裏是害怕的，害怕老婆的反應，歡天喜地和沉默寡淡都不是他想要的，一個說明他曾經錯付了人，一個說明她真不再是他的人。
他還是要先去找她，那裏有他兒子，是除了父母他最親的人。他無論窮富都不能讓孩子喫苦。
傍晚，他來到了她住的地方，她剛帶着放學的兒子回來。
“我來看看兒子。”老宋不動聲色，拿着新買的玩具。
“爸爸！”兒子撲過來。
“進屋吧。”她也沒什麼表情。
兒子興高采烈沉浸在玩具裏，老宋站起來走到廚房，跟準備做飯的老婆說：“我今晚在這喫飯。” 她喫驚地轉過頭，看他肯定地點了點頭，就又回過頭去，背對着老宋說，喔，好吧，簡單喫吧。
飯後，老婆說什麼時候把離婚證扯了吧。老宋說等等，
“等什麼？”
“再等等。”
.......
3
人有了錢的心，會不自覺給自己外表蒙上一層光，覺得自己光芒萬丈。
老宋心裏掛念一個人，初戀桃子。他想等他賺到錢就娶她，結果他還沒開始提親，桃子已經嫁了人，當光鮮亮麗的桃子坐着轎車風風光光走時，他的心抽着疼。
以前他沒能力，沒娶到自己想要的女人，可現在不同了。他找同學打聽桃子消息。
“她呀，在臨縣，最近聽說老公生了重病。”同學從老宋關切的神情裏懂了一切。一股腦把知道的掏了出來，“我把她微信推給你。”
老宋加微信，到了晚上也沒通過。
不行就打電話，他又不知打過去說什麼呢？時隔那麼多年怎麼開口？她是在上班還是在幹啥？好像什麼時候打過去都不合適。
躊躇到第二天才打，“你好，哪位？”電話響了很久才接，語氣冷冽，原來那個清脆單薄，讓他聽來就心酥的聲音，多了幾份冰冷和低沉還有沙啞，好像生活並沒有特別的青睞誰。
“我是宋曾。”
“啊？什麼送贈？哪裏贈送？”老宋心開始沉，他知道這個用父母姓加起來起地名字，大家都喜歡調侃。
可她不應該。
她是誰？他們曾經在操場拉過小手，寫過甜蜜情書。她不該不把他名字放在心上，不是說初戀是最難忘嗎？是心頭硃砂痣嗎？她爲什麼不像他？哪怕喫一個桃子，都會想起她來。只要和她有關，她就一直在心裏，隨時準備着蹦出來。雖多年沒見，卻在心裏是最熟悉的。
老宋沉默了，他不想說和解釋，又有些不甘心，末了說了一句“宋曾啊，老同學。”
“......”那邊沉默了，然後就是電話掛掉的盲音。
4
老宋不死心。
開着新買的車到了臨縣。他想如果聯繫不上，來個偶遇也是不錯。在小區門口盯了兩天，看到了早出晚歸的桃子。
她已經不是當初的桃子了，騎着一箇舊式電動車，不停車時，需要把腳踮起來，然後另外一條腿再下來。車後面坐着個男孩兒，用一件藍色衣服的袖子從兩旁在腰間綁起來，固定這孩子不至於掉下來。
老宋心疼。
她不是嫁得挺好嗎？看起來並不好。他沒勇氣上去打招呼。是怕她半天才認出來自己，還是不認自己？老宋都不確定。
第一次他覺得，很多東西不是錢能挽回和解決的。這讓他覺得沮喪。卻又不能氣餒。他必須得讓她們知道，他跟以前不一樣了。
老宋回去，繼續加桃子微信，既然她老公有病了，那就需要錢，看他們生活條件，自己是可以幫上忙的。
微信加不上，老宋通過同學轉了10萬給桃子。說是聽說他們的情況，給他們的，不用還。說出不用還時，老宋有錢的豪氣算是釋放了出來，是爲了給青春個交代還是什麼，他覺得前所未有的輕鬆和高興。
第三天同學說桃子回來了。
同學把她倆約到一起就離開了。倆人尷尬地開始喫飯聊天，他能感覺到桃子刻意的迎合和討好，後來桃子喝多了，沒辦法回去，說讓老宋給她找個酒店。
他知道什麼意思，可他不想，望着眼前已經不是當初嫩枝可掐的桃子，似乎一切都豁然放下了，也覺得索然無味。是自己一廂情願，念念不忘而已，可唸的也只是過去，和因爲不可得產生的美而已。
拼命掙錢想要證明什麼，當他現在能夠證明時，她早就不是她了。一切也就沒有了意義。
5
老宋也有了一種高興，如果說之前的生活他三心二意，那以後他可以一心一意地對老婆好，婚是不會離的，兒子都有了，以後跟老婆好好過日子。
想着就感覺跟老婆關係更近了些，他回去找老婆，電話沒打，敲了半天門，打開時發現屋子有一個男人。他血往上頭上湧，抄起鞋櫃上一個水杯往客廳裏砸過去。
“婚都還沒有離呢！”老宋咆哮着。
“我們已經分居四年了，法律兩年就可以離了。”老婆卻情緒平和。
“可還沒離！”
“離和沒離有區別嗎？”
“我還是你丈夫，孩子爸爸。”
“你知道我的生日，還是記得孩子的生日？你洗過幾次碗還是換過幾次尿片？你知道以前家裏每個月開支嗎？你知道我晚上有多少次睡不着想過不活嗎？你知道什麼？！你以爲你是誰？！你以爲別人爲什麼要忍受你？！爲什麼支持你？！你知道嗎？......”老婆開始語無倫次，像是憋了太久又經過發酵，有了更大的壓力，好不容易有個出口，迫不及待一湧而出。
“可是都不重要了，現在這些都不重要了。我看中的從來都不是有沒有錢，人心是肉長的，也會慢慢變涼，涼了一切也都看得清了。”語氣又慢慢趨於平靜。
“他對我很好，對孩子也好......”似乎是總結。
老宋囁嚅，說不出來話，他無從辯解，他一個丈夫，一個父親的身份。似乎就是一個身份而已，過往像電影一樣在腦海裏面過，他的確沒有對她和孩子噓寒問暖過，他一直以爲賺到了錢才能昂首挺胸。
錢才能解決一切。錢能使家庭幸福，能讓別人高看一等，能讓讓妻兒愛他。
現在發現好像不是的，桃子不是，老婆也不是。
她們要的或許只是陪伴，日鬢廝磨的相守，用時間來做襁褓，慢慢一層層地包裹；是相互信任，是雞毛蒜皮熱氣騰騰的生活。而不是等待，等待着出息或者賺大錢。那些只是共同澆灌開出的花朵和果實。這纔是生活和婚姻本來的意義。
老宋出了門，發動新車，聽着轟隆隆的發動機聲音，聞着新車奢靡的氣味，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開往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