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話《金瓶梅》七十八:西門露陽,瓶兒哭子(上)

送走了磨鏡老人,從東邊來一個戴着大帽、眼紗的人,騎着騾子,疾步走來,原來是韓道國回來了。上一回已有小廝向西門慶打過報告,說韓道國帶了絲綢布匹回來,由於缺少關稅屯在碼頭回不得來,現在一切打通,韓道國帶着十大車絲綢布匹回來。接着會同陳敬濟和喬大戶家的夥計崔本,還僱了個臨時工,一夥人忙到掌燈時分,才把貨物都卸在對面樓上。玳安也是個機敏的人,早把好消息告知了在周守備家喝酒的西門慶,西門慶草草喝了幾杯,回家看貨。作爲生意人,西門慶最關心的還是成本,即本次貨物繳納了多少關稅。韓道國也是機靈,說因爲西門慶的一紙文書,把段箱兩箱並一箱,三停只報了兩停,又都當茶葉、馬牙香櫃上稅,最後只納了三十兩五錢鈔銀子,說得西門慶滿心歡喜。

王六兒聽說老公韓道國回來,也是滿心歡喜,忙吩咐西門慶買的兩個丫頭春香和錦兒備好茶飯,專等韓道國來喫。韓道國直到晚上纔回家,先是祭拜了祖先,再與王六兒“夫妻各訴離情一遍”。簡簡單單八個字,卻透露出兩人和睦的夫妻關係。韓道國和王六兒之間的夫妻關係,確實有點讓人摸不着頭腦,王六兒與西門慶偷情,身爲丈夫的韓道國非但不介意,甚至還有種推波助瀾的傾向,兩人卻也因爲如此而得到西門慶從各個方面上的資助,生活品質獲得了質的飛躍。這種行爲放在思想較爲開放的當今社會都不能讓人接受,更何況是封建思想濃厚的宋朝,韓道國簡直就是一個活生生的“綠帽奴”。

韓道國並非空手而歸,褡褳內還帶回來了一二百兩私貨酒米,都卸在門外店裏發賣。兩人繼續談起西門慶可能還會在南邊立莊置貨,到時候不免會派韓道國去打理生意,王六兒主張能者多勞,多勞多得,希望老公可以賺多點錢。韓道國則認爲“在外邊走熟了,也罷了”。韓道國本身也更加希望在外面走闖,一來可以多賺些錢,二來也可以避開老婆王六兒和西門慶之間的偷情。在韓道國看來,老婆和西門慶都是自己來錢的籌碼,只要能利用起來爲自己賺錢,就算是自己的頭頂綠到發亮也是無所謂的。

上回說到,鄭愛月兒在西門慶家的表現深深地俘獲了西門慶的心,西門慶也早已墜入鄭愛月的心窩之中。西門慶這邊,看到自己一筆大生意有了着落,滿心歡喜,就想起了幾天前看到的小美人鄭愛月,先是暗地裏使玳安送三兩銀子和一套紗衣服給她。此時最高興的當然是鄭家的老鴇,聽到清河縣的首富要請她家女兒,“如天上落下來的一般”,說她家的兩個小女兒專門在家等西門慶的到來。

西門慶一到鄭家就對老鴇拋出了兩個問題。其一是鄭愛月在西門慶生日的那一天怎麼不去,難道只認得王皇親就不認得西門慶?老鴇把責任推給了董嬌兒和李桂兒身上,說她們兩個不事先告知那天是西門大官人生日,鄭愛月不知情才答應了王皇親家。第二個問題是生日當天,鄭愛月怎麼擺出一副不高興的樣子?推諉扯皮經驗豐富的鄭老鴇強答了一波:“鄭愛月從小就是嬌生慣養,不喜歡說話,你看看我早就和她說了今天西門大官人要來,早些起牀收拾接待,她就是不聽,現在還在睡覺。鄭老鴇的這波回答成功地轉移了話題,表面上是在幫鄭愛月解釋,其實暗地裏又把鄭愛月擡高了一截。其潛臺詞就是,我家的鄭愛月就是妓女中的極品,從小就是嬌生慣養,把她往高級妓女的方向上培養,所以她是有那樣子做的資本的,就算是你西門慶,她也是不放在眼裏,照常睡到現在都不來接待你。

坐不一會,鄭愛月的姐姐鄭愛香拿茶上來吃了,才帶西門慶到鄭愛月的房外明間坐着等。鄭愛月也真是架子大,不但讓清河縣大名鼎鼎的西門慶等,而且還進不去她的房間,只能在外面坐着等。傻坐了半日,纔看到鄭愛月睡眼朦朧的出來,“也不戴鬏髻,只頭上挽着一窩絲杭州纘,梳的黑油烏雲頭髮,猶若輕煙密霧,上身着白藕絲對衿仙裳,下穿紫綃翠紋裙,腳露紅鴛鳳嘴鞋,步搖寶玉玲瓏,越顯芙蓉粉面”。蘭陵笑笑生這一番濃墨描繪,將古代詩詞中的“美人醒遲懶梳妝”的意境,生動再現了出來。接着兩人喫茶,就連鄭愛月的房間也是“瑤窗繡幕,錦褥華裀,異香襲人,極其清雅”,作者從各個方面描寫鄭愛月的的美麗、清雅與高貴,脫出李桂姐董嬌兒等俗氣之人。

然而,無論鄭愛月及其家人如何煞費苦心地表現出其高雅與脫俗,但在西門慶的眼裏,就只有性。鄭愛月問西門慶喫不喫酒,西門慶只道“我不喫”。再問喫不喫茶,西門慶也只道“我不喫”。兩個“我不喫”,已經遠遠勝過所有的語言、心理、動作和表情描寫,簡簡單單的六個字,傳神地描寫出西門慶的急切心理,作者的藝術處理能力令人讚歎。

西門慶向袖中取出白綾汗巾兒,上頭束着個金穿心盒,鄭愛月以爲是個香盒,其實是西門慶隨身攜帶的胡僧神藥。喫透胡僧神藥的西門慶早就在沒有時間向鄭愛月展示和解說這個藥的神奇功效,而是讓鄭愛月直接體驗。西門慶早已等不了,就着鍾兒裏酒把神藥吃了,摟粉頭在懷中,兩個一遞一口飲酒咂舌。

“那愛月兒把眉頭縐在一處,兩手攀擱在枕上,隱忍難捱。朦朧着星眼,低聲說道:‘今日你饒了鄭月兒罷!’

西門慶與鄭愛月玩到三更纔回家。

這與如今大多數人的現狀多麼的相似啊,無論他們怎麼夢想着詩與遠方,卻一直被殘酷的現實打趴在腳下的泥水坑裏。就如鄭愛月一般,無論表現出來如何地優雅高貴,最後還是要出賣肉身,博取大官人的歡愉,纔有活下去的可能。

正是:春點桃花紅綻蕊,風欺楊柳綠翻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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