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讀《陳寅恪與柳如是》

《陳寅恪與柳如是》,乃現代士大夫之奇書也。

彼託之於七幕話劇之體例,呈無限幽隱之深意。以人鬼對話,時空穿插,造迷離深遠之幻境。敘事有古今,書寫有跳蕩,於連綿繁複解構中,成此奇文異書。忽焉陳情,忽焉論議;忽焉正襟說法,忽焉俏皮諷喻;忽焉作虛構之戲劇,忽焉作還原之實錄;忽焉臚陳材料如蘭克,忽焉考證史實如乾嘉。或文學,或藝術,或江湖,或學術。綜其要義,乃說明如下之觀念:夫明末清初,一鉅劫奇變也;陳寅恪痛惜之,所以痛惜之符號,柳如是也。清末民初,又一鉅劫奇變也;陳寅恪痛惜之,所以痛惜之符號,王國維也。以邏輯演繹,大清顛覆大明,陳寅恪痛惜之;民國復顛覆大清,陳寅恪復痛惜之。河東君不忘故國舊都,心懷楚三戶之志而不果;觀堂先生義無再辱,蹈昆明湖而生殉,陳寅恪皆極哀而深惜之。蓋寅恪公一心所繫者,爲中華本位文化。中華本位文化,所重非在於王朝更迭,有其大義存焉。柳如是固爲居今日曆事變之奇女子,然先生考其本末,非僅所謂爲女性作傳也;亦非純呈其黍離之悲。先生苦心孤詣十載,作《柳如是別傳》,爲靜安先生作巨文長詞,實欲以表彰我民族“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也。考吾國之諸階層流品,寅恪公所欲表彰者,士大夫足以當之。然昔日士大夫已矣,今日士大夫何在?此必河東君、觀堂先生、寅恪公彼時所思者也,亦必爲《陳寅恪與柳如是》作者痛惜之原委。故徐迅作此書,與三百年前抑或百年前之先人是同悲同心也矣!

於是,而今吾輩後人讀此書,需懷有對中國數千載歷史深厚之溫情,對傳統文化要義莫大之敬意,方能悟得其妙處所在。此書,構架宏大幽深,蘊歷史數百年之跌宕起伏,穿時空數萬丈之無限結構,將古今中外之數百文化名人,揪聚至方寸舞臺之幕,上演了一出悲悼傳統文化之大戲。作者功底匪淺,字字含典故,處處有軼事。對晚明、民初乃至現代哲學科學之奇聞趣事信手拈來。或深沉悲悼,或俏皮諷喻,或正義指陳,或深懷痛緬。總之,一讀此書,嘆處處含情,字字含淚,不勝悲矣!二讀此書,亦嘆寅恪公之博大胸襟與多舛命運。是以,或曰他年,將欲涉獵陳寅恪公之《柳如是別傳》《元白詩箋證稿》《金明館叢稿》等著作,亦曾記得寅恪公之遺訓:凡欲付印吾之著作者,必以繁體豎排爲例,否則寧可埋入地下。蓋此乃寅恪公對於所畢生衷愛之傳統文化之最後堅持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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