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歲月(二)

        若不去論物質享受,童年的我應該還是幸福的。儘管爸爸、媽媽從不管我,但我是爺爺、奶奶、外公、外婆眼裏的寶貝孫女。讀小學前,我常住在外公家,外公和外婆給予了我無盡的關愛。讀小學後,我一直跟着爺爺、奶奶住在老屋,那是一個有着童年美好記憶的種有許多花木的老屋。

        外公是個漁夫,因打魚水平好,被村裏人稱爲“飛鳥”。年輕時的外公靠下海捕魚而致富。聽媽媽說過,那時外公家藏有很多銀子,但一不小心,還是家財外泄。在一個黑乎乎的深夜,幾個東洋海盜強行將正當壯年的外公抓去,要挾用三壇的銀子來換命。突來的橫禍,外公一家哭天搶地,忍痛將深埋於地底的幾代家產——兩壇半白銀全挖了出來,還外借了半壇,終於將外公贖了回來。


      外婆,是個童養媳。我聽長輩們說起,外婆剛一出生就被家人丟在牛棚裏,還差點被牛踩死了。那時,每家每戶都很窮,也許外婆的父母也有難言的苦衷,可能是家境貧困,也可能是孩子過多,終歸是有原因的。要不,誰家父母忍心拋棄自己孩子?可這苦難的命運,竟發生在外婆身上。外公的媽媽,也就是我的太婆,那天早上剛好經過牛棚,聽到了小孩奄奄一息的哭聲,硬將外婆從髒兮兮的草堆中抱了出來。於是外婆就成了外公家的童養媳。

      按照常理,作爲家中獨子的外公應該非常歡迎外婆的到來,但事實是,一生慈祥、開朗的外公,在外婆面前擺出的盡是另一副面孔:冷漠、孤僻,不苟言笑。也許外婆的命生來就悽慘。從小被父母拋;婚後,外公又不愛她。小時候常年住在外公家的我清晰地記得,外公與外婆平時從沒交流,就像來自兩個世界的,沒有共同語言的一對男女。每次喫飯時,外公從不正眼看外婆,他總是一邊喫,一邊將眼睛轉至一邊,這一眼神動作一保持就保持了一輩子,直至外婆在六十二歲那年因病去世。

      外公對我特別慈祥,他經常給我講大海與漁夫們的故事。“靠山喫山,靠海喫海。”一輩子以大海爲生的外公,對大海有着一種特殊的情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外公相信命運,相信“宿命論”。記得那時,他常告訴我,每次颱風後,在滿山島上的巖洞內,都能發現很多被海浪衝過來的屍體……人的命運就是如此脆弱。外公說起這些慘事時,似乎都很漠然,但我清楚外公漠然的背後,更多的是有着對生命無常的沉痛。

        人,只是大自然中的一分子,生老病死,是一種因緣;悲歡離合,也是一種因緣。生活中,很多東西由不得你來選擇,也許我們只能聽從命運的安排。曾經親歷過的很多痛苦與悲傷,經過歲月的洗禮,有一天,你或許會豁然開朗,或許會認爲一切皆是命中註定。當初走過的路,早已成爲了生命中的一部分,就如嚴歌岺的小說《芳華》所說的,所有的傷痛,終將成爲人生中的一筆財富。

        與外公一起住在大海邊的我,喜歡靜聽潮起潮落的聲音,喜歡藍天碧海的色彩,喜歡波濤洶湧的豪放,也喜歡風平浪靜的婉約。大海有它的奔放,也有它的柔靜,就看你會不會以容忍的心來審視它,就看你會不會以美的眼光來看待它。

        從小聽多了外公所講的有關漁民的故事,讓我從小對生命有着獨到的理解,也讓我對像外公一樣的漁民從心底裏敬重。每個人都以各種方式生存着,無論艱難,無論繁複,終將一步步地往前走,往生命中有陽光的地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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