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已經很老很老了，甚至幾乎忘記了自己還活着。
自從雲曦墜入天戮枯崖下的煉獄洞裏，化爲雲山之巔的一捻風塵後，我就老得特別快。無法否認，要是雲曦再也無法轉世回來，她的那張精緻得近乎雕刻的臉，將會在我的記憶裏折磨我一輩子。
八百年的時光把我雕刻成一個冷漠如寒冰上流淌的寒霧一般的人，甚至比死人還沉默。只有站在天戮城高聳入雲的聽風閣上，看着蕭蕭無邊的雪花把天空僞裝成純白色時，我的瞳仁纔會剎那閃光，我纔會不由自主地伸出充滿靈氣的手，觸摸着飄落在跟前的雪花，然後微笑，如同第一次在囚淵河見到雲曦一樣，充滿純潔的力量。
八百年前的那個驚天動地的黃昏過後，這裏的雪就下個不停。
雪沫告訴過我，一百年一個轉世輪迴，雲曦一定會回來找我，那時的她還是一樣的容顏，一樣的性格，也會一樣的愛我，因爲她的記憶裏除了美好就沒有別的。所以我一直心存幻想，每到一百年期滿就會跑到天戮城外，從黎明等到暮色四合，等上九天九夜，不敢離開。
我已等了七百年，這次是第八個百年。
2
醉離宮，清晨。
我從冥玉牀上醒來，精神抖擻地走到銅鏡前，侍女雪沫輕飄飄地來到我身後，習慣性地拿起琉璃梳爲我梳頭。她梳得很仔細，很認真，彷彿我是她的愛人一般。
“王，你又多了一根白髮。”雪沫輕柔地說。
自從八百年前在天涯谷遇到血魄老人，賜我無痕神丹服下後，我就擁有了不死之軀，唯一的代價是每年長出一根白髮來。我凝望着鏡子裏的自己，問雪沫：“今天是第八個百年輪迴之日，你說，她會不會回來？”
雪沫慢慢把我的白髮盤捆成一個漂亮的結，依舊輕柔地說：“王，如果她不回來呢？”
我轉過臉，看到雪沫如她名字一樣純潔的臉。她的眼眸明亮得如秋水，如暖星，但總有一種隱隱的說不出的憂傷。她已跟了我八百年，可我一直找不到她憂傷的原因。
我說：“八百年了，如果真有輪迴一說，她也該回來了吧？”
雪沫也在望着我，嘴角微微動了動。我們已不是真正的主僕關係，在我心中，她更像一個妹妹，或者是八百年來共患難的朋友。早在八百年前我認識她的時候就想認她做我妹妹，但她不肯，硬是要當我的侍女，待在我左右。
雪沫說：“王，我說的是如果，如果她不回來你怎麼辦？”
“我會一直等，然後死去！”
“但王，你心裏很清楚，你只會老，不會死。因爲你是不死之軀，任何人任何的法力都不會令你死，就連你自己都不能。不是嗎？”
“會的，能讓我死的方法確實不多，但卻有。”
“你知道？”
“我知道！”
雪沫直視着我，明眸清澈透明，閃着靈光，像極了醉離宮裏的離恨鏡。我看到我的影子在她的瞳仁裏裂成兩半，頭髮分開，散落一地。
她說：“王，八百年了，你還是放不下她。”
我笑了笑，調轉臉，看着那個曾經無比桀驁不馴的自己，嘆了口氣，喃喃自語：一失足成千古恨，回頭已是百年身，外面的雪不也下了八百年沒停嗎？”
“王，那不怪你，當年你是受了血魄劍的驅使，亂了心性，纔會讓自己身陷囹圄的，這八百年來，你生不如死，已經夠了。按我說，這懲罰也該結束了。”
我沒有說話，心裏有說不出的感激，八百年煉獄式的煎熬被雪沫一語道破，那一刻我真想流淚，但我不能，因爲我是天戮城的王。
雪沫話鋒一轉，繼續說：“王，天戮城美女如雲，星光熠熠，難道你從來就都沒想過冊立一個王后嗎？你們可以生一堆孩子，然後選一個繼承你的王位。只要你想，天戮城的所有女人都可以爲你許身的。”
我肅然道：“雲曦就是我的王后，什麼時候都是。衆星朗朗，不如孤月獨明，那輪明月對我有多重要，你應該清楚。”
“你就那麼確定她會回來？”
“我確定。”
“爲什麼？”
“因爲你說過她會回來。”
“我說的你就信？”
“我信！”
“爲什麼？”
“因爲你不會騙我！”
我在銅鏡裏看到雪沫乾淨的笑容，就像未世裏的冰山，一塵不染。在我的記憶裏，她從未如此開心過。
我說：“沫兒，快點把我頭髮梳好，我要去等她了。”
“王，你要去哪裏等她？”雪沫收起笑容。
“聽風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