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龙回村

火车的轰鸣声,渐渐的远去。出站口,来接退伍儿子的父母满眼泪花,各路亲戚相拥而至。

小龙用拳头砸了砸胸口,嘴角一列,说道“哥们,我先走了!”然后是一个干练的军礼。

相聚是别人的,离别是自己的。

20岁年那年赌气参加义务兵的小龙,竟在部队里面成功转志愿兵。都说浪子回头,又有谁想过相比冰冷的家,严明的部队更加暖人。要不是那次训练,导致右手食指近接远端性骨折,术后明显畸形,被评为10级伤残。小龙觉得自己有可能会继续呆在军营,直至12年转业,当然,如果可以希望更久。

12月的南方小镇,寒意已有。站口卖地瓜的老头哆嗦着身子,忘着出站的每一个人。

小龙在心里默念着“爸,如果你还在,可别在这里摆,多冷”。



“村头没有蛇,村里有恶龙……”

逝去的童年历历在目,这朗朗上口的恶童谣,竟成了小龙儿时最深刻的记忆。

“到了”售票员往车内大声的吆喝着。小龙检查了一下行李,便快步走下了车。

脚步飞快的小龙不一会儿便到了老宅门口,一手推开门。

“大毛,要死啊,不是让你看着!”只见一个30来岁的女人双臂环抱着赤裸的上半身,头发还渗着水,赫然的站在小龙面前。

“啊......”整个老宅回荡着女人的尖叫声。

大龙家四个毛孩听到母亲的尖叫急忙从隔壁院子赶回来。

女人迅速的抓起放在桌上的衣服便哭泣起来。小龙先是心里咯噔一下,可是不一会儿便若无其事的坐了下来。

“你是谁?怎么会在我家?”

“呜呜......”

四个孩子赶回家,看到母亲在哭泣,便对小龙一顿恶打。小龙一动不动的望着四个孩子,一个女娃娃,三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兔崽子,四个娃眉眼间竟跟自己有点相似。小龙刚刚想问话,就被一记耳光打得慌神。

“狗改不了吃屎,穿上军装也改不了你那德行。老子今天宰了你。”刚送完货的大龙一回来,便被眼前的场景气得火冒金星。

小龙渐渐的缓过神来,看着眼前这个狰狞的哥哥,又看了看四周。

“不是吧,家里洗澡不会回屋里啊,管好你女人好不。”他边说,边往房间走。只见窄小的房间堆满了衣物,寒风将破旧的窗户吹得叮当响。

眼前的家异常的陌生,又让小龙异常的心痛,想要的亲情依旧半分没有。



“我妈呢?”

“姜梅英,你是问那个老骚货?别找了,不知道又跟了哪个老男人了”

“嘴巴放干净点,至少也是你继母”

“母,这个字,她配得上吗?是谁害死咱爸?自从我爸娶了你妈,她除了给我家下了你这个蛋还有什么?半个家都被她输没了,你心里没有个逼数吗?”

“村头没有蛇,村里有恶龙。恶龙有一母,输得没屁股”,儿时的记忆瞬间涌进脑门。

被债主追得无路可走的父亲,活生生的被气死在家中。当姜梅英跟小龙赶到的时候,父亲已没有了呼吸。大龙顺手抡起木棍便往姜梅英头上砸去,小龙一个快步死死抱住母亲,只见一声巨响,小龙便倒在死去的父亲身边。

“你们母子都是一个样”大龙一手抱着死去的父亲,一手死死拽着被自己打晕的弟弟,失声痛哭。

这个家就这样散了。

姜梅英,最后还是跑了。

没了父亲,空荡荡的老宅再也闻不到地瓜香。没有爸爸,家还是家吗?

渐渐的大龙,小龙开始形同陌路。

恰逢村里征义务兵,20岁的小龙硬着头皮当了村里最年长的义务兵。一晃八年,了无音讯。



小龙愁容满面的离开了老宅,在快到村口的时候。他猛地一回头,发现了跟在屁股后面的大侄女。

“女娃娃,干啥呢?”

只见,大毛两个大眼睛眨巴眨巴的望着小龙,两个脸颊粉粉的甚是可爱。

“奶奶,在锅炉厂” 说完便羞涩的转身往家中跑去。两个小辫在空中摇曳着,一边哼着歌,一边蹦跳着。

只是那声“奶奶”,暖得小龙热泪盈眶。

四下打听后,小龙终于找到了大毛口中的锅炉厂。

远远的,小龙便听到了姜梅英的叫骂声。那种泼妇骂街的气势依然不减当年,但是再往近点看,她那微微颤颤的双手和斑驳的白发,在黄昏的午后显得那样的陌生。

“姜梅英”

姜梅英微微的扭过头,朝着小龙的方向望过去。

“娘……”

一声,“娘”,让年迈的姜梅英仿佛见到了那个犯错的小儿子,就算被自己打得皮开肉绽,还是死死抱着自己,生怕自己不要他的儿子。只是这次,她知道犯错的是自己。

多年未见的母子,相拥在一起,似乎八年的眼泪要在这一刻报复性的流尽。再多的不对,娘还是娘,儿子依旧是儿子。见不得你流泪,又怎么看得下你去赴死。大龙棍棒再怎么痛,小龙也会挡下,因为这个是亲妈妈,儿子不愿娘死,天经地义。

一番了解后,才知道这8年来,姜梅英又嫁了一回。对方是赌桌上认识的,有家底,替她还了债,虽然年龄大,但是至少是个依靠。后来,她戒了赌,可不到2年老爷子就一命呜呼,还好留下点钱给孤身的姜梅英。

可也正是那年,大龙的老婆翠花意外生下三胞胎令大龙欣喜若狂。可是往后的几年,一家6口的生活却没了着落,光靠大龙一人根本养不活。姜梅英得知后便偷偷的接济大龙一家,但每次大龙回家,一发现都会用最恶毒的话将她赶出去,不给她半点赎罪的机会。

一回生二回熟,大毛记住了这个给她枣糕的奶奶。翠花也对姜梅英感激不已。即便丈夫不同意,翠花还是让大毛跟弟弟们称呼姜梅英为奶奶。

现在,姜梅英在锅炉厂工作,吃住也算是有了着落。

母子俩正交谈着,突然听到花婆气喘吁吁的向他们喊着

“姜妹啊,大毛出事了......”



母子俩赶到村医家时,大毛正躺在大龙的三轮车上。眼泪混着鲜血流得满脸都是,稚嫩的小脸,让人心疼不已。

原来,大毛为了帮大龙把房间破旧的窗户修好,不慎从高高的木梯上摔了下来,前额着地。磕破了头,也摔断了腿。

“你们来干嘛!滚”大龙怒喊着,可是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流。他没有钱,他救不了孩子。可是他拉不下脸来找他们要。这对他最最痛恨,也曾是最最熟悉的母子。

“爹,我疼,奶奶……”

听到大毛叫着自己,姜梅英猛的冲上去抱着大龙的手,哀求着,

“大龙,求求你,让我跟你去吧。我兜里有钱,我也可以出点力气。我听你的什么都听给你的,只要能帮到娃娃”

大龙,也急了,去县医院自己是半分钱也拿不出手。女儿的命,父亲的仇。他用拳狠狠砸着胸口。

见这僵持的局面,小龙先是用力推了一下三轮车,然后一跃,便坐上大龙的三轮车,并呵斥道“你他妈还是不是亲爹啊,快去医院,我侄女我救,快踩,快走。”

漆黑的夜里,这辆救命的三轮车,承载着一个幼小的生命,也点醒了兄弟俩沉睡已久的亲情。

我们都是孤零零的来世上走一遭,经历过恨也感受过爱。可是越往后走,越发现。有些情,终身不能弃,只能趁来得及,趁不算晚。趁故事还在,趁人还没走远。

小龙用这几年来在部队攒下的钱,为大毛付了医疗费。大毛住病期间,姜梅英跟翠花轮流在老宅里煮饭,照顾着一家人的伙食。大龙继续每天蹬着三轮车赚钱养家,小龙则是趁着刚退伍的间隙留在县医院照顾着大毛。

一家人在县医院和老宅之间忙碌的穿梭,这个家慢慢的有了期盼已久的温度,温暖着家里的每一个心灵。

可是,即便家不再寒冷,小龙还是必须得走。



寒风呼啸,站台上的每个旅客严严实实的裹着自己。

小龙一接过大哥手中热腾腾的地瓜便直接掰开,并顺势将另一半给了大龙。

“大哥,我是去卖房子赚钱,不用担心。”小龙一边说着,一边催促着大龙趁热吃。

“广州你人生地不熟的,你说我能不担心吗啊?”

“放心,我在军队,认识过一大哥,姓王。现在刚在广州做房地产。我是去投靠他,门清。再说了我是村里的恶龙怕什么。更何况,一出军营还领了本证书,每年拿的抚恤金不多,但也算点稳定收入”小龙不自觉的摸了摸弯曲的右手食指。

“赚钱,赚钱,有必要年底去吗?人人都是年底回家,你倒好”

“年底是旺季,王哥说这时候去能赚钱,你放心,来年我把老宅换新宅”

.......

两兄弟你一句我一句,直到小龙上了火车两人口中,还叨唠着。

火车离去的轰鸣声,响遍车站。蒸汽扑哧扑哧的从火车头上冒了出来,小龙捧着半凉的地瓜,心里默念着“爸,我不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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