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女人,我無罪,可是爲什麼我還是那麼難受


天灰濛濛的,卓鳳跪坐在來來往往的祠堂裏,眼眶紅腫,四目無神。一雙大環眼哭成了線,起節的鼻樑上佈滿淚水。橫躺在公媽廳的王老三,被人用白布蓋着,後堂擺放着一副嶄新的棺材。

原本按閩南習俗,人死於外地,遺體不能進入村莊,不得擺放於宗族辦理喪事的公媽廳正廳,只能停放在村旁臨時搭蓋的雨棚內。但因卓鳳哭得悲慘,又求了好多宗族親人,衆人同情其孤兒寡母,才棄了這忌諱。

“老三啊,大哥來晚了。你說你這幾年盡是聽了耳邊什麼鬼話,電話也不接,找你也不見我。”

醞釀了許久,王大福總算是擠出幾滴淚水,單手掩着臉半跪在王老三遺體前。

卓鳳看了一眼王大福,上半身剛往上提了一下,便又墜了下來。獨女王二丫見到這位多年不見的大伯先是瞟了一眼,然後繼續默默的扶着一旁的母親。

“你剛那句話什麼意思?”卓鳳用嘶啞的嗓子問道。

“老三媳婦,你不要以爲我不知道。我們老三憨厚老實,一定是聽了你的話纔跟我們幾個兄弟斷了聯繫。這時候我也不想跟你計較。但是二丫是我們王家的人,你以後不要再阻攔我們王家人相聚。”

“這種日子,你說這種話。”卓鳳用手緩緩地拍了拍胸口,“三個兒子一個女兒,最窮的老三照顧了肺癆的媽。你們一個個都怕被傳染,髒活累活都我們家來。最後我們還得了一個虐待老人,怕老人拖累,活活餓死老人的污名。”

“我們都在城裏,你們在老家,當然你們照顧老人方便。當年的事我也是聽信了村裏的謠言,纔會這樣質疑你們。況且……”

“況且什麼,逢年過節給你們殺雞宰羊,供你們一羣城裏人回鄉請客喝酒.不嫌髒不嫌累的伺候在病怏怏的媽牀前.媽一死,你們就是一盆髒水,一盆髒水的潑,你滾,我們老三不想見你,不想….好人沒好報啊,十幾個人出海,就你命苦,死在那該死地大浪裏,我苦命的孩子她爸,我要你活着,活着啊…...”卓鳳越哭越兇.

王大福知道待著也是自討沒趣,看了一眼躺着的兄弟.便轉身前往祠堂內外與幫忙處理後事的幾個親戚交談.

“阿姨,二丫,你們進小屋休息一下吧.”肖穎低沉的聲音給了二丫心裏一陣溫暖.

“媽,我想去休息一下”

“去吧,去吧,劉嬸陪着”.

二丫將身體靠在肖穎懷裏,肖穎順勢摟住二丫的腰,兩人慢慢地走進祠堂側邊的小屋裏.一旁的劉嬸皺了皺眉頭,示意卓鳳往二人望去。



相比熙熙攘攘的公媽廳,昏暗的小屋顯得格外的安靜。兩個易碎的心靈在屋內小心翼翼地碰撞着。

“丫頭,沒事的。你爸的後事我大概已經幫你安排妥了,你現在只要照顧好阿姨就好”

“穎,有你真好”二丫將頭埋進肖穎的懷裏,肖穎輕輕的摸了摸二丫的後腦勺。安靜的小屋內,除了喪父的悲痛,還有曖昧的氣息。

“丫頭,我可以……”

“什麼….”二丫一擡頭,兩個人的脣就緊緊的貼在一起。相戀多年對外以姐妹相稱,偷偷摸摸的愛着,陪伴着。這種愛是深深的羞恥感,但是在相擁的那一刻,卻讓彼此找到了自我。兩人如吸食鴉片的癮君子,如癡如醉的吸食着,吻着。

“你們這是在幹嘛?”卓鳳被眼前的一幕嚇得渾身發抖,她快速的將門掩上。

二丫用雙手遮住煞白的臉,驚恐的說“媽,媽.....”

“不要臉,不要臉,你們這是乾的什麼勾當,你爸爸屍骨未寒。咱們家丟不起這臉啊”卓鳳四處觀望着,再次檢查了一下剛關上的門。

“阿姨,我跟二丫是真心相愛的。”

“女人愛女人,你們不嫌惡心,我覺得噁心。肖穎你以爲你把自己打扮的像男的,你們就能結婚生子,傳宗接代嗎?你們這樣我老臉往哪裏擱?......是不是你勾引我的女兒的,是不是你給她吃了什麼?”卓鳳把聲音壓到最小,憤怒的雙眼死死盯着眼前的兩個人。

“阿姨,我會盡我所能保護她的”肖穎一點底氣也沒有,平日裏雷厲風行的樣子瞬間弱到極點。男性化的外表下終究是一個女兒家的身軀,她給不起她正常的未來。

王二丫蜷縮在小屋的最邊角,屋內死一般的寂靜。

突然一陣風輕輕的吹動着破舊的木門,門縫後面一雙眼睛默默的盯着,最後竟發出了一聲冷笑。



“算命先生說的沒有錯,王老三就不應該娶了你。鼻樑起結,環眼禿眉,剋夫破家。永遠一臉無辜樣,永遠讓別人覺得我們王家虧待了你。現在倒好,沒有爲老三生下一根香火,還養了這樣敗壞宗門的女兒,卓鳳,你怎麼解釋?怎麼給老三交代?怎麼給老王家一個交代?”王大福用力推開木門,咄咄逼人的對着卓鳳喊道。

卓鳳緊張的把門掩上,抓着王大福的衣袖說:“大哥,別說了,別說了。二丫一定是被人迷惑了。一定是病了,可以治的,可以治的。你不要對外說,我帶她去看醫生。求你小聲,小聲.....”

“媽,你不要求他,不要哭。”二丫從角落快步走到母親旁邊,抱着卓鳳,臉上佈滿了淚水。

“閉嘴”卓鳳將二丫推到了一邊。

“大哥,這個關係到二丫一輩子,小孩子不懂事犯了錯。麻煩你,幫幫忙,就當不知道。我自己處理,自己處理。”

“自己處理,怎麼處理?”王大福猛一下打開了門,對着屋外喊着“都過來,看看這對母女”。

屋外的陽光透過打開的房門,將原本昏暗的小屋照得敞亮。三個狼狽不堪的女人,彷彿早已赤身裸體。一個個臨近的人,用異樣的目光端詳着三人,不斷的交頭接耳。

“來,你說怎麼處理?”王大福趾高氣昂的問着。

“你要幹嘛?王大福!”王二丫對着王大福哀嚎着,肖穎將拳頭緊緊的拽着。

“你這個敗壞家門的人,我本來還想認你,呵,真是噁心的東西。”

話音剛落,肖穎便一拳打在王大福臉上,王大福一個踉蹌重重的摔倒在地。

門外的親戚聽到屋內發出的爭吵和打鬥聲,不斷的湧向小屋。


“操你媽,不男不女的東西,拉着王二丫在這裏偷偷摸摸的親嘴,幹那檔子事,現在還敢打我。”王大福大喊着,接着擦了下嘴角的淤血,猛一擡手給了肖穎一記耳光。

小屋內外一片譁然,王二丫在父親喪禮上與女人親嘴。火辣辣的八卦點燃了整個祠堂,圍觀的人越來越多。

二丫看着肖穎紅腫的臉頰,衝上前對着王大福的耳朵狠狠地咬了下去。

“要死啊,這都什麼事啊?王二丫,你要跟的是男人,男人。不是肖穎,不是這不男不女的東西”卓鳳用力將二丫與王大福分開,雙手輪番的拍打着二丫的頭,二丫從站着一直被母親打到跪着。凌亂的頭髮下一雙眼睛逐漸變得麻木而呆滯。

“跟男人,你有資格在我面前說這句話嗎?”二丫突然冷笑起來。

卓鳳舉起手來準備繼續打下去,二丫起身抓住卓鳳的雙手問道“又要打我?讓我聽你的話,讓我像我那窩囊的爸一樣任你擺佈?”

“從小到大我哪一件東西讓你少了,你變成這樣,你說這樣的話”

“哪一件,心裏這一件”王二丫開始歇斯底里的喊着,“你日日夜夜重複的沒用的男人,沒用的丈夫,讓我恐懼。一年365天,你在我面前悉數着他的無能,貧困潦倒,你的不甘心,爲什麼?他是我爸爸,他是家裏唯一的男人。我從心底瞧不起他,瞧不起男人,怎麼樣,長大後你還奢望我嫁給男人?你不覺得這樣對我很殘忍?”

“啪”卓鳳用力給了二丫一巴掌,“你瘋了,你跟誰說話。我是要你不要重蹈覆轍找一個你爸那樣的男人,不是讓你這樣。爲了你我忍氣吞聲的活着,爲了你我獻出了我所有的青春年華,你,你竟然……”卓鳳泣不成聲。

王二丫摸着臉頰,隨手拿起一旁處理白布的剪刀,準備砸出去,最後還是忍了下來。

“你以爲我願意嗎?我也覺得我噁心,我也害怕事情敗露。當我第一次發現我喜歡女人的時候,我失眠了好幾個日夜。可是當我聽到你夜裏的哭泣,你對王老三的各種指責,我竟然感到慶幸。”王二丫邊說,邊拿着剪刀對着木門用力的戳着。

圍觀的親戚開始不斷的竊竊私語,她們打量着這對母女,這個氣急敗壞的王大福,以及守護在王二丫旁的肖穎。人越來越多,聲音越來越吵雜。

“喜歡女人啊,真噁心”

“王老三,還好死了,不然也被活活氣死”

“臉都被丟盡了”

……

每一個閒言碎語都像針一樣活活的扎着王二丫,王二丫雙手抱着頭想往肖穎那躲也不是,想躲向母親身後也不能。焦躁不安,羞愧難當,哭泣着,痛苦着。

“求求你們別說了”王二丫舉起剪刀對着人羣惡狠狠的瞪大了眼,“我沒有犯罪,我喜歡一個人有錯嗎?”。突然她將剪刀的尖角徑直刺進了脖子的大動脈,鮮紅而炙熱的血液從脖子裏噴射出來。

臨近的王大福瞬間成了血人,他尖叫着跑出了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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