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人的午后

这是一个傍晚,穿着淡青色衫子黑色半长裙的女孩,和朋友们一起在余晖里散步,天色开始变暗,巷子里的房子围着一圈圈褪了色的红砖,墙角在暗处混杂了时光的潮湿,青苔与爬山虎跟着脚步逐节攀升。

突然他们从高处看到远远地冒起了一阵黑烟,紧接着是轰轰隆隆的嗡鸣声,由远及近,耳膜跟着震动,脑袋有些晕眩。转眼间,女孩的朋友们都早已四散逃去,她有那么一刻的迷茫,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什么时间,又为何在此处。

正当她发愣的时候,旁边的墙头下,一个半米高的小洞里钻出一个男孩,十岁的光景,长得甚是俊俏,衣服上打着补丁。男孩看到愣住的她,有那么一秒钟的迟疑,然后拉起她的手腕,开始在巷子里奔跑。边跑边喊,“你是不是傻啊,马上炸弹就要过来了,快找地方躲一躲啊”。

女孩有些惊慌,跟着小男孩四处奔跑,最后到了一处大大的房子里。房子约摸有五六米高,挑高的屋顶中间,吊着破旧的水晶灯,四处散落着一些残缺的椅子,以及一个歪倒的棕色立式钢琴,看起来像是曾经辉煌过的礼堂。月亮已经升起来了,从屋顶上一些破洞钻进了房子,打下来细细长长的光。

女孩和小男孩在墙角处等了很久,听到嗡鸣声在头顶飞过,别处又响起了一些轰隆隆的爆炸,而后消失。整个过程,她都没敢出声,呼吸都不敢,小男孩的手死死地抓着她的手腕,疼了她都没敢说。

男孩最终松开手,拍了拍屁股,说可以出去了。他带着她往回走,迈过房子的门坎,在黑漆漆的死寂一般巷子里前进,到了一处小门,看着只能给孩子和女人通过的大小,他说,“你跟着我出来,一切就好了”。于是女孩紧随着男孩钻了过去,世界一下明朗起来,慢慢擡起头,适应了阳光,看到一个清爽的少年,二十岁的样子,正喊着她一起去逛街。

约摸是十一月的秋天,脚下是一片片落叶,踩着咯吱咯吱响,还有秋蝉在叫,古朴的街道里,商贩一家接着一家,小物件琳琅满目。他还是拉着她的手腕,她知道他就是那个小男孩,却没有意识到他已经变成大人,她继续跟着他。

古街的地砖泛着青色的光,被岁月洗的锃亮,透过她薄薄的鞋底,硌在脚掌,一步一步的触感,与她扑通扑通的心跳一个节奏,她觉得浑身暖洋洋的,不知道是因为秋天下午的阳光,还是因为男孩的笑容。

他们漫无目的的逛着,掀起了一家牛排店的门帘,在外面看明明很多空位的牛排店,突然顾客全满,只剩下一个长条的拼座还有零星错落的位置。他们需要和别人对换一下位置,才能面对面的坐着。正为难,一个小朋友奶声奶气的说,“叔叔,姐姐,你们到这里坐,我和你们换位置”。女孩并没觉得什么不妥,男人青灰色的风衣下面,却裹着满身的窘迫。

是的,这是个四十岁的男人,儒雅,戴着银边的眼镜,风衣的口袋里鼓囊囊的,装着新买的烟,虽然棱角上还是当年俊朗的样子,终究是历经了风霜。女孩什么都没有察觉到,开心的坐下,男人小心翼翼的帮女孩擦拭了餐具,又一样一样摆在女孩的面前,像对待一个公主一样。

女孩看着他,心中全然是欢喜,欢喜和爱意掩盖了其他所有的感官,听不到周遭的声音,尝不到食物的美味,也感觉不到男人的任何变化。

突然起了风,窗外竟是三月的杏花,大片大片如云雾一般盛开着,风卷起了无数的淡粉色花瓣,起起伏伏的在街巷铺展开来。男人带女孩出了店,他拉住了她的手,十指相扣的在春风里慢慢跑起来,砖红色的墙变得更淡了,巷子中心的环岛边,老旧的音像店传出慢悠悠的乐声。

他们跑到了一处举办婚宴的酒店外才停下来喘喘气,酒店门厅外,装饰了许多粉白色的纱帘,一头固定住,另外一头在风里飘扬了起来,纱从女孩喘着气的起伏的胸口拂过,在两人中间慢慢的让气氛变得不那么真切。

男人隔着纱轻轻吻了女孩,女孩羞红了脸,而男人隔着纱的后面,下垂的眼睑下一双依旧清明的眼睛中,流出眼泪来,在褶皱的皮肤的沟壑里,歪歪扭扭的行进,他变成了一个老人。

女孩并没有发现,害羞的低下头,手指缠着面前的纱,轻声问他:“那,我们这是算在一起了吗?”

男人沉默良久,说“算”。

女人突然就醒了,不是惊醒,就那么慢慢的醒来。

四方的屋子,微弱的闹钟声在一遍一遍重复,窗帘透着阳光,午后的静谧流淌在地板上。

女人坐起身,愣了愣,突然说不上来的伤感,原来是梦啊。

她突然看清楚了梦里那些年轻的或苍老的脸,就像一个导演,站在摄像机的后面,看清了所有的转场切镜,察觉到一直没有改变的女孩内心的悸动,也触摸到了不断变老的男人心中,长年累月的等待与执着。她不认识他们,却好像曾经相识。

女人的心头萦绕着久久的情绪,四方的屋子,微弱的闹钟声依然在一遍一遍重复,窗帘透着阳光,午后的静谧依旧在地板上流淌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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