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镜《五》

        我想说“不”了,想对我一直无条件接受的一切说“不”。但我跟着又发现,我的生活就如流水作业一样有条不紊,找不到空隙发出反对的声音。不过机会还是来了。当中期考试的试卷发下来时,我突发灵感:我为什么要老老实实答卷,我为什么就非得当一个好学生?我满怀兴奋和紧张又象做贼似的,把考卷答得一塌糊涂,想到老师和家长错愕的表情,心里不由一阵窃喜。


        可考试结果出来后,还没到家我的心情就开始沉重了。因为在那张一塌糊涂的考卷上我看到了妈妈操劳的身影;看到了我夏天作业时,妈妈怕风扇把我吹感冒,就在我旁边轻轻地摇扇子的情景;看到了我生病时妈妈无微不至的照顾;也看到了妈妈那张恨铁不成钢的脸,还有好多好多。我的狂喜没了,代替的是深深的负罪感。那天,我希望放学的路永远走不到家门。


        我的闷闷不乐一直持续了好久。直到有一天湛美跟我说:“甚喜,明天穿白裙子来上学哦,我要给你一个意外的惊喜!“我想不出我穿白裙子跟她的惊喜有什么关系,但我不忍拂她的好意还是穿了。整个白天她没有任何表示,我想她忘了也没在意。结果她并没忘记,一下晚自习她就神神秘秘叫我跟她走,今天她也穿着白色连衣裙,这倒挺少见的。我们和另外几个男生跑到校外较远的公路上,路上车辆稀少。湛美叫我跟她一样把头发披下来,再带上吐着长舌的妖魔面具,然后一人拿个手电筒蹲在马路中央,男生躲在两边的树丛里保驾护航。远远的有一辆卡车开过来,差不多200米距离时,我们两个白色的身影同时站起来,按亮手电筒直对着自己吐着鲜红舌头的鬼脸,然后双手平伸着象僵尸一样分别向公路两边蹦去,然后躲进树丛。我们听到了汽车急刹的声音,过了好一阵又看到汽车“呼“的冲过去,卷起一阵尘埃。随后树丛里爆发了狂笑和欢呼,我完全沉浸在惊险和刺激里。那一晚回家我终于忘了内疚安然入睡。


          对于恶作剧湛美显然是天才,而且颇有创意,在后来同学的时间里她不时带我们上演这样的闹剧,闹剧的主角多数是由我俩担任。有一次周末我扮成了她患有白血病的妹妹,奄奄一息地坐在闹市区。也不知她从哪儿找来的破破烂烂的衣服,我那么一穿再加上我本来面色苍白,再加一副苦瓜脸的表情,基本就象了。她也穿着一身破烂蹲在一块牌子后,一脸的受苦受难。她前面的牌子上写着为医治患白血病的妹妹被迫辍学,请好心人帮助捐款,只要能医好妹妹她什么都愿意。可这种场景人们已司空见惯,并不见有人驻足解囊。好在对此湛美早有安排。一会儿我们班几个同学就带着父母陆续过来了,“偶然“看到我们后,就靠拢仔细看地上的牌子,一个男生充满同情和爱心地对他妈说:“妈,她们好可怜啊!跟我一般大呢却在大街上乞讨,妹妹生病,姐姐连学也上不了啦。妈,把我这个月的零花钱都给她们吧,我情愿每天节食也要帮她们。““好孩子,你不用节食。“妈妈被儿子说得眼泪花花地掏钱了。

        “爸爸,如果今天蹲在这儿的是我,你会怎么想啊?她们象花骨朵还没开放呢,我真希望我现在就是大人,那样就可以帮助她们。“当然这位爸爸的钱包也打开了。这样开了头后面就热闹了,路过的人多多少少都献了爱心。我坐在那儿愁眉苦脸最担心一个问题:如果我老爸老妈也正巧路过,看到我会不会当场晕倒?那时我是直接拦车送他们上医院,还是先打120 ?还好一切顺利,两小时后我们准时收工。剩下的时间我们几个同学跑到游乐园里狂欢度过。


        那是些快乐美妙的日子,我对湛美越来越喜欢和依赖,我任何的东西都愿意与她分享,从不吝啬。因为有我平时和考试时的“帮忙”,上高中我们又幸运的坐在同一间教室。高中是少男少女们情窦初开的年龄,除了跟湛美交往多我基本还是一个比较孤僻的学生,但湛美还是有众多的追随者,而且还开始收到情书。我对此的反应很紧张和不安,她的每一个追求者都被我贬得体无完肤,到后来连经常围绕在她身边的男生也没能被我的批驳幸免。有一次湛美很奇怪地看着我说:“甚喜,你干嘛对男生都那么反感,平时他们对你也不错啊,帮你做的事还少啦?上高中你就没搞过一次卫生。就算是我的人情你不谢他们也罢了,也不用尽说他们坏话吧?“

        我当时无语,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回事。后来才知道自己是嫉妒,是恐惧。害怕他们把湛美从我身边抢走。湛美是我唯一的朋友,我害怕会失去她。我并不反感男生,只是排斥她身边的男生罢了。那时我也进入青春期,我的情感也需要投射和宣泄。管教形象的父母和雄心勃勃的哥哥都不可能成为我的知音,而跟男生走近则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湛美就成了我投注情感理想而又安全的对象,因为我要在心里爱一个女生是不用有罪恶和羞耻感的。


        湛美一直把我当小妹妹般关爱着,我乐于享受这份关爱,而且感觉到幸福和安全。如果她泉下有知,知道我所作的一切,她还能安然处之吗?她一直要尽力保护和照顾的妹妹变成了冷面的杀手她能不惊讶万分吗?我想她能明白我后来杀人也是我说“不”的方式:对这个社会说不,对我被夺走的爱情说不,对要强加给我的伤害说不。


        记得刚毕业分配时,医院安排不了宿舍,父母不放心我一个女孩子住外面,就让我先借住在一个亲戚家里。亲戚是一对老夫妻,男的是快退休的校长,女的病退在家,他们的孩子都在外地工作。在他们家住了还不到一个月,我在半夜就听到老鼠啃啮的声音,我睡眠浅,听得很清楚,连续三晚以后,我突然恐怖地辨识出来,那不是老鼠的声音,而是钥匙开锁的声音!我知道怎么回事了,幸亏我睡觉记得反锁房门。开始的恐慌和恶心之后我的脑袋飞快的旋转,想着该怎么办,我一下子不可能找到地方搬出去,除了外援,我自己能怎么应付?这个声音显然不会轻易停止,如果哪一天我疏忽了呢?如果我需要半夜上卫生间呢?也许老太太能起到制约的作用吧。后来我不动声色注意观察老太太,发现她对此显然是知道的,只是她在这个家庭一直处于附属的地位,什么也不敢说罢了。我想试着把这事告诉她,她却故意岔开话题,装聋作哑。我知道我必须自己采取措施保护自己了。


          我把洗脚水放在我的门口里面,冬天的夜晚气温已经很低,我又把空调开到最低温度,把床上的被子抱到阳台上,今晚我要坐在阳台看星星和小丑。今晚我没有反锁卧室门,而是反锁了通阳台的门。不到十二点,我的门被打开了,然后扑通一声老头子踢翻了洗脚水摔到地上,我站在阳台的角落里,借着楼外的灯光能看到他瑟瑟发抖的爬起来,哆嗦着扑到床上去,这张空床让他一时反应不过来,但他浑身湿淋淋的打颤也没法思考太久,就哆哆嗦嗦地离开了。等听到另一扇门的响声我才回到房间,并把门锁死,然后安睡到天亮。


        第二天一起床就听说老头子的哮喘病犯了,仿佛为了证实似的,里间响起了阵阵老牛似的咳喘声。老太太还问我睡得可好,“好啊,一觉到天亮,哦,就是老鼠太厉害了,我半夜起来去了躺卫生间,回来看到盆里的洗脚水都给弄翻了,一地的水。”老太太阴着脸没再说什么。老太太心里应该是恨那个为老不尊又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的老头的,但她还要继续靠他养活下去,所以她只有把恨埋在心里,忍受屈辱。除此老太太也是恨我的,因为我是让她老伴不安分的因素,而且我是跟她不相关的人,她无所顾忌。


        我发现一次杀人的经历让我成熟很多,我能在慌乱后冷静地面对危险,而且还能不露声色,我很高兴自己的这种变化,我能自己承担起保护自己的责任了,不必再依赖他人。老头患病期间半夜的老鼠声也安静了,我想得到这次教训他该收敛和老实了,应该知道这个寄宿的女孩子不是那么容易让他得逞的。可事实并非如此,在半个月后的深夜里,老鼠啃啮的声音又顽固的响起。他以为他配备的钥匙可以再次打开这道门,我很恼火,再想到他平时道貌岸然的样子,和想拿小恩小惠讨好我的模样,他心理的阴暗和猥琐让人作呕,我心里的怒火在升级,我要他再也开不了这道门。


        在老头患病期间我偶尔听到他对青霉素过敏,连护士注射青霉素后没洗手,接触到他的皮肤,他都会过敏到需要抢救的程度,我知道我该怎么做了。我把溶解后的青霉素用棉签反复涂抹到门把手,匙孔周围,和门上他可能接触到的地方。我再把空气清新剂满屋子喷上,以掩盖青霉素的味道。然后等他们入睡以后我才悄悄的离开房间,到医院值夜班去。老头当然不知道我当晚不在,依然半夜爬起来,这次他的钥匙打开了鬼门关。等老太太长时间不见老头回去起来察看时,已经晚了,他已经象一滩烂泥委顿在地上。老太太慌了神赶紧推开我的门,却发现床被整洁,根本无人。这才打了120和我的电话。趁他们在医院徒劳地折腾时,我回去给老太太拿件衣服,顺便把门把手及周围搽洗得干干净净。


        把老头送到阴曹地府去后,我也搬离了这所阴气森森的房子。老太太一直把老头的死因聚焦在我身上,但她没有任何证据,而我当晚不在家,到医院的时间又有同事证明,她旁敲侧击试探,我则滴水不漏应对。就象上述的有些情节都来源于她的口述补充。说实话我事后没有一点内疚和后悔,我为自己感到骄傲,是的,骄傲,这样的人渣处理了让社会更干净。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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