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脖樹(三十一)

返回曹衝我們只用了八分鐘,一公里半、1500米的世界記錄是3分26秒,但那是在平坦寬直的跑道上獲得的,我們所行的卻是崎嶇狹窄的山路和田埂,何況我還抱着體重近十斤的金娥。我想 ,如果有機會進入田徑隊,就是不靠馬家軍那些見不得人的手段,我和仇雲保一樣能夠在賽場上爭金奪銀。

惡劣的自然環境其實是塊磨刀石,在激發身體潛能的成時也培養了人積極向上的鬥志。只有自身強大才能不被淘汰,生存還是毀滅並不是兩難的選擇,我們不可能黙默忍受命運暴虐的毒箭,而是要挺身而出、視死如歸地反抗世間無涯的苦難,同所有的歧視不公抗爭。即便結局如塞萬提斯筆下的堂吉訶德,所有的努力都是對風車舞劍的荒誕,在老邁時 ,依然無悔。

將金娥遞給躍生時,我無法直視他臉上的哀慼無助,只是簡短的說了事情的經過,安慰了躍生和尚和一娘幾句,在衆人複雜的目光中,我們又向着縣裏進發。

希望並沒有泯滅,即便是前路滿布荊棘陰霾,我們依然要用身體、雙手撕開一切阻撓,搏出一片晴天!

夜色如墨,伸手不見五指,母親給我的手電只有黯弱的光線,照出的光圈搖搖晃晃,隨時都會熄滅。跌跌撞撞的行走在坎坷崎嶇的山路上,心中有一股熊熊的怒火在升騰,屋漏偏逢連夜雨,造成這一切的都是那個愚昧貪婪惡毒的華妹子!

在斜井喊開了搞摩托出租的毛叫子家的門,一騎三人,風馳電掣而去。

八點鐘到了縣局,裏面依然燈火通明。二哥的同學申宏偉是縣局刑偵隊長,兼任打拐辦主任。我知道如果按正常的程序,受理、請示、申報、 立案、批示…就是等到明天都不一定有結果,我等不起,在人販子手裏的金寶隨時都有可能被販賣到外地。事急從權,只能瞞天過海、李代桃僵,以申宏偉弟弟的身份混進局裏,很容易的就找到了正在值班的申宏偉。

申宏偉我只見過一面,四年前二哥結婚,他是來賓之一,我對這種有點官位的人記憶特別深刻,一眼就認出了他。我厚顏喊了聲:“宏偉哥!”他貴人多忘事,自然不記得我了,很是詫異的應了一聲:“哎,你是——”

我連忙解釋:“我是申碧峯的小弟,我們一起喫過飯的,你記不得了啊!”

申宏偉“噢”了一聲,似乎對我這種攀親套近乎的行爲有點不滿,又問了一句:“有什麼事嗎?”

我單刀直入的說:“我們那裏有人拐賣兒童,可能還是團體作案…”

“噢!有這種事?我們這麼多人日夜奮戰都找不到線索,你能發現?看來我們要退位讓賢了!”旁邊一個人癟癟嘴巴,很是不屑的說。

申宏偉擡起手掌揮了揮,讓那人不要多嘴,又示意一個女的過來,兩根手指做了個記錄的手勢,說:“你把事情的經過詳細說一下。”

“今天中午,我們院子裏丟了一個小孩,是鄰村的一個叫趙華英的女子作案,據女子交代現在小孩已經被其丈夫送到了衡陽建設路XX飯店,那裏是人販的一個窩點,女子在砂石鄉楓棚村百昌組。在此我請求你們迅速出擊,抓捕罪犯,救回小孩!”

“完了?這麼簡單?主任不是要你詳述事情經過嗎?”作記錄的女子明顯是因爲練鋼筆字的興致被打斷而不滿,口吻裏帶了幾分火氣。

“就因爲你的一面之詞就讓我們出擊,你以爲這是兒戲啊?我們是有紀律的,一切行動要聽指揮,我們先報告,等領導批示,再和衡陽那邊協調,讓他們派人偵查,如果實有其事我們纔會出動的!”一個看着也是負責人的漢子皺眉說道。

我有點無奈地求肯:“宏偉哥,那小孩剛死了娘,是他爺老子和奶奶的精神支柱,可以說關係着幾條人命,我們也是沒得辦法纔來尋求幫助的,兵貴神速的道理你們比我們更懂,機會一縱即逝,如果還是按着那套固定的程序來,那些人早就逃之夭夭了,還有出動的必要嗎?”

申宏偉沉默不語,手指在桌上啄動,一副顧慮重重的表情。

仇雲保有點不悅,拉着我的手就往外走,口裏嘟囔道:“求人不如求己,既然打拐辦有困難,我們自己想辦法,我說不來你偏來,這釘子碰得頭破血流的不太舒服吧!”

申宏偉沒有理會雲保的二四腔,摸着下巴又沉吟了一下,右手在桌上一拍說:“這些人渣一再挑釁法律的尊嚴,這是不能容忍的!人民幹部爲人民,我們絕不能麻木不仁,坐視罪犯猖獗!就算有千般困難,也不能坐視!打拐辦的外勤同志聽我命令,馬上出發,一組衡陽,一組砂石!”

兩輛三菱越野車在衡寶公路上風馳電掣,我、仇雲保,連同司機在內的十名便衣坐在車裏向衡陽駛去,雪亮的車燈如同利箭般劃破夜幕 ,輪胎摩擦路面的尖嘯聲讓人無形中多了一份緊張不安。

正義和邪惡的博弈每時每刻都在進行,每一天都有邪惡伏法,每一天都有捍衛正義的勇士付出了生命,捍衛這個詞不是用嘴說,而是用熱血和傲骨鑄就的。

我此時的一腔熱血漸漸冷卻,覺得先前的想法是何等的天真可笑,在得知華妹子和王玉喜聯手作案的消息後,我的第一念頭竟然是單槍匹馬的去痛毆那個和我有“奪妻之恨”傢伙,根本就沒有想到他們背後的勢力。直到看着十個便衣身上藏着的傢伙,如臨大敵、小心謹慎的神情才猛然省悟到,他們之所以全副武裝絕不是小題大做、草木皆兵,還是無數次行走在生死邊沿得到的經驗、教訓!此行不是觀光旅遊,將要面對的是窮兇極惡的人販子,他們狗急跳牆,是會亂咬人的,我逞血氣之勇不過是羊入虎口,形成送菜,稍不留神,就要蝕在人販手裏,能不能見到以後的太陽都是兩說!真實的生活不是遊戲,不是演習,來不得半點馬虎和僥倖。

帶隊的是個沉默寡言的漢子,三十多歲,豹頭環眼,燕頷虎鬚,相貌和朱躍生有三分彷彿。他遞煙的時候都無多話,“抽”那煙便送到了嘴邊。仇雲保謝絕,他便將煙塞在自己嘴裏。我也不做聲,打着火機給他點燃。幾個男人在車裏吞雲吐霧,那煙子其實並沒有在車廂裏多做停留,總是迅速的從車窗裏散逸流出,副駕上的女人先是撒嬌,說她對煙味過敏,請男同胞照顧下女同胞的感受。抽菸的個個懶得理她,兩個調皮搗蛋的反而故意向她噴煙。女人見抽菸的不但不知收斂,反而變本加厲,便雌威大發,怒斥道:“怪不得你們找不到女朋友,一點都不知道憐香惜玉,活該打一世單身。”

這話犯了衆怒,一男同胞憤憤接口:“你就一母老虎,可能還公母難分,又是什麼香玉了?老子就是當和尚,也不會找你這種!男人不吸菸,白在世上現!”

有人落井下石,譏諷道:“人家怎麼不是香玉?你沒看她每天毛遂自薦的往領導辦公室裏湊嗎?領導不吸菸,氣味和我們不同,所以她才喜歡撒!”

都是些粗魯慣了的漢子,話語便漸漸不堪起來,葷話壞話野話雜話亂噴,倒是對舒緩臨戰前的緊張,消除夜間行車的睏倦很有效果。

三個小時後到了衡陽,城市裏的夜生活正是高潮,無數的紅男綠女在街道、商場、酒吧、歌廳、電影院、燒烤攤、卡拉OK場穿梭停留揮霍享受,一片繁華中,誰會想到光明背後的黑暗?平靜掩蓋的罪惡?

此時的亞梅在幹什麼呢?我原本白天就應趕來衡陽的,她一定怪我爽約了吧!此刻應該站在窗前,如望夫石畔的癡情女子,期盼着愛人歸來…

萬家燈火璨若星,亦有一盞爲我明。千般浮華拋腳下,刀光劍影滯君行。

XX飯店在建設路的末端,不遠處就是雄渾豪邁的湘江,站在江岸公園的停車場裏可以看到江水泛着烏亮的鱗波滾滾東去。上弦月還在爲自己此刻慘淡的容顏羞澀,不好意思的躲藏在雲層裏沒有露面。四處的燈光因爲少了月色的壓迫,無不竭盡全力的展示着自己的最強力量,將不夜城照耀得越發都璀璨靚麗。

我們並無欣賞美景的雅心,大家在車側排成一列,聽寡言的漢子做戰前動員:“…必須要將這幫可惡的人販一網打盡!我們分組進入飯店,首先控制住前臺服務員,打聽清楚人販的房間後,立即實施抓捕,雷霆出擊,動作一定要快,免得引起飯店客人的恐慌。局裏已經和衡陽局聯繫過,這裏的同志隱蔽在暗處,給我們提供支援,我們是跨地區的行動,大家要注意自己的言行,免得讓同行們笑話!現在我分派任務!這位仇同志在車內留守,其餘的同志分作三組,第一組由我、申同志、李朝輝組成,剩下的同志自由組合,分兩組在大門口待命,等第一組打聽清楚人販房間後,二三組留下二個同志把守門口,其餘的同志匯同一組參與搜捕,守門的同志要留意,行動開始後不許任何人進出,以防人販溜走。各自檢查裝備,準備行動!”

臨走前仇雲保從腰上解下一把軟劍遞給我說:“軟劍送給你防身,自己小心點哈!”

這把軟劍我覬覦已久,雲保一直不肯割愛,此時他送字出口,我如聞綸音,驚喜之餘,心中亦是深深感動。

華夏七零後尚武,擁有一把劍是所有男人的夢想。只是劍雖非管制刀具,仍然極難得到,一是沒有購買的渠道,二是囊中羞澀。我執劍在手,挽了幾個劍花,立時軟劍啾啾而鳴,甚是震耳。隨手將軟劍系在腰裏,快步跟上了衆便衣。

XX飯店的一樓食堂早已打烊,椅凳被打掃衛生的倒放在飯桌上,此時兩個工人一個舉着水管沖洗地面,一個握着長大的拖把在後拖地。玻璃牆隔開的住宿登記室裏一個四十多歲的婦女在桌前昏昏欲睡,桌上攤開的一本《家庭醫生》無精打采地看着婦女,腹誹着婦女比它更缺吸引力,它好歹還有幾十萬的發行量,婦女就是在人堆裏搔首弄姿都沒有幾個人看。

馬上就是零點,三月八日就將成爲歷史!

寡言漢子一馬當先,我和李朝輝亦步亦趨,三人如一堵牆戰在登記室的窗口前,將那迷糊的女子驚得打了個尿顫,“你…你們幹嘛,住宿嗎?”

寡言漢子摸出證件亮了一下:“臨檢,查身份證。”邵東口音的普通話讓婦女有點發懵,臨檢查證的一般都是着制服的,管這一片的她都有點印象,貌似沒得這三個生面孔,便有點迷惑遲疑地問:“不是十點鐘查過一次嗎?怎麼又要查…”

“廢話!難道我們臨檢還要經過你批准?今天有沒有行蹤可疑的人住宿?”李朝輝皺着眉頭,很不高興地說。

“下午有沒有一個帶小孩的邵東人入住?”寡言漢子盯着婦女繼續問。

婦女瞟了我們一眼,喋喋道:“住旅店的大多是外地人,我哪裏記得有沒有邵東人,再說我是六點接班的,下午什麼人入住我不知道…”

我瞪了她一眼,不耐煩的說:“你哪來這麼多廢話,有一說一,把登記薄拿來!”

婦女裝模作樣的找,我早就看見了登記薄被《家庭醫生》壓着,便將雜誌掀開,拿起登記薄就翻。寡言漢子並沒有因爲我狗拿耗子有什麼不滿,點點頭,意甚讚許,低頭捱過來看。

我翻到今天的記錄,一目十行,馬上找到了王玉喜的名字,邵東周官橋…,便指着這個名字對寡言漢子說:“不錯,就是這個垃圾!316房間!”

寡言漢子朝門口勾了一下手,帶頭衝上樓梯。

我腳有點發軟,就要見到這個宿命中的仇敵了,舊帳新恨,今天要一併清算!

三樓的服務員不在,李朝輝有點懊惱,發泄般的踢了一腳房門。寡言漢子對着走廊甩了一下頭說:“走,找316,破門!”

一羣人快速走動的聲音在走廊裏迴盪着,稀疏的幾盞頂燈有點晦暗,門牌號要走近了才能看得清楚。那員女將衝在前面,突然在一道房門前立定,迅起一腳,側踹而出,那姿勢十分標準,原來巾幗不讓鬚眉是這樣來的。可惜那門並沒有應腳而開,“嘭”聲過後,連搖都未搖一下,女子有點羞惱,棄腳用肩,聲響更大,卻依舊徒勞無功。衆便衣當笑話看,也不上前幫忙,畢竟那女子要拿頭功,男子不好爭搶。屋裏有罵聲傳出:“肏你家娘,有完沒完!”

女子喝叱道:“嘴巴放乾淨點,臨檢,查身份證,開門!”

那人答:“噢,等下,我穿衣服。”裏面乒乒乓乓,傳出亂七八糟的聲音,過了一會,仍然沒有開門的動靜。我暗覺不對,上前推開女子,起腿踹蹬門鎖位置,裏面鎖體掉落,而門只是微開,復一記旋踢,卻聽門後吱嘎聲作, 堵門的書桌滑開之後門板撞在牆上反彈,差一點就讓老申遭了暗算,我閃身而進,卻讓隨後的女子遭了殃,那門板也不經她同意,來了個強吻,女子痛呼聲中,我已撲向了窗前,一雙手正在窗沿移動,看樣子要狗急跳樓。

我疾忙抓住那雙手往上拉,那人身子蠢重,我一時沒有拉動,這時其他的便衣一擁而入,眼疾手快就過來幫我,那人盡力掙扎,想要脫身,便衣卻不是喫素的,一時扯頭髮的揪衣衫的抓手臂手腕的個個施展拿人的絕技,將那人拖死狗一樣的拖了進來,那人兀自兇狠,竟一口咬住抓他衣領的女子手腕。立時血水口水從他嘴邊、女子手腕處汩汩而流,女子痛極,眼眶裏淚水滾落,卻強忍着沒有呼痛。

燈光下我已看清這傢伙正是王玉喜,我有心報仇,起腳鞭向他下身,王玉喜慘叫出聲,自然鬆開了女子的手腕,我不知道自己此舉是不是英雄救美,揪住他頭髮厲喝道:“你下午拐來的小孩送去哪裏了?!”

這房間我剛纔打量過,並無金寶在,牀上有個光身女人擁着被瑟瑟發抖,李朝輝詢問了幾句,那個一看就是賣身的雞婆總是搖頭,我暗笑李朝輝愚蠢,放着正主不問問雞婆,一定是荷爾蒙發作垂涎那雞婆的身體。

王玉喜死豬不怕開水燙,眼睛望天搖頭說:“什麼小孩?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你們是什麼人,不知道你們在侵犯人權嗎?!”

“別裝了,王玉喜,你老婆趙華英已經全部交代了,你不要冥頑不靈,和政府對抗是沒有好下場的,你現在唯一的出路是和政府合作,配合我們找到你的同夥,將他們繩之以法!你戴罪立功,以獲得政府寬大。”我自覺的代入了便衣的身份,循循善誘的說。

王玉喜鼻子哼了聲,乾脆裝起了啞巴。寡言漢子丟了手中的菸蒂,冷聲說:“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你可要想好了,別敬酒不喫喫罰酒!現在給你機會你不珍惜,等下你想要了可不要怪我們不給你!這世上可沒有後悔藥賣,說!你把小孩交給了什麼人,他們住在哪個房間?不說我們大不了一間間房的搜,法網恢恢疏而不漏,你以爲我們抓不到他們嗎?!”

王玉喜仍不做聲,寡言漢子向我遞了個眼色,我雖然不知道確切意思,心中邪火升騰,提膝頂向王玉喜下腹,身子一側,手肘撞向其腋窩,這是人體最脆弱的部位,擊打可以引起劇痛。王玉喜張嘴想嚎,那女子順手撈起一塊抹布塞進他嘴裏,我動作依舊,膝肘連擊,邊打邊問:“說不說!不說竹筍炒肉,讓你享受過夠!”我一介布衣,沒有不得嚴刑逼供的顧忌,心中對這個傢伙深惡痛絕,有教訓他的機會自然要緊緊抓住,過了這一村難找那個店了!

玉喜喊叫不出,疼痛讓他痛哭流涕,終於慫了,我抽出他口中的抹布,問:“不見棺材不落淚,竹筍炒肉的味道如何?現在可以說了吧!那些人住哪?!”

“507、508,一共六個大人,兩男四女,三個小孩…”王玉喜竹筒倒豆子,全部交代了出來。

寡言漢子留下一人看守王玉喜,帶着其他的人直奔五樓。

人販一網打盡,營救金寶大功告成。

發表評論
所有評論
還沒有人評論,想成為第一個評論的人麼? 請在上方評論欄輸入並且點擊發布.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