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嶼(Liyour)

喬嶼遇見林鷗是在深秋,枯黃的落葉搖搖欲墜,他正剛剛適應輪椅,也正剛剛接受自己或許與滑板和機車無緣了。

他將翹卷、乖張的髮型理去,碎髮軟塌塌地貼着自己的耳廓,隔絕着這世間所存在與他無關的興奮。

父母皆是高管,疏忽難免是有的,缺少陪伴也是有的。出車禍前,喬嶼是揮霍着時間與金錢的大男孩,他有一幫酒肉兄弟,一起划拳喝酒,一塊滑板賽車。

車禍後,他睜開惺忪痠痛的眼,辨別着醫生的口吻,知曉雙腿無知覺後,又重重地閉上了眼,寧願不醒來。

母親辭了職,沒有哭,在一旁削着蘋果,淡淡地說:“喬嶼,別裝死了,有本事讓心電監護器顯示直線。”

“林心婉女士,你能不能好歹也僞裝得悲傷些,”喬嶼睜開眼,眼神黯淡,“你唯一的兒子要殘廢了,你要照顧一個殘疾人一輩子了。”

病房的窗簾是淡藍色的,順着外面清涼的夏風,在窗戶周圍打轉。喬嶼很喜歡藍色,看着窗外,一片天藍,眼睛有些溼漉。

母親的眼睛微微一顫,將蘋果切成碎塊,遞給他:“胡說,我林心婉的兒子怎麼會殘疾,醫生說了你只是暫時腿部肌肉無知覺。”

喬嶼食不知味地咀嚼着水分滿滿的果肉,嘴角滲出些果汁。母親用紙巾拭去,揉了揉他的頭,蓬鬆的芬達色頭髮亂遭糟地埋在枕頭裏。

“喬嶼,出了院,咋們去把頭髮染回來,把卷發剪了,媽媽每天接送你上學,好不好?”林心婉強勢了二十年,在十七歲兒子面前,低下了頭,“媽媽知道自己錯了,沒有好好陪你。接下來的日子,喬嶼,媽媽陪你一起長大,好不好?”

喬嶼別過頭,憋着淚,強裝冷酷道:“隨便你,反正我跑不掉了。”

出院後,他理了發,母親果不其然天天陪着他,請了家教替他補習先前落下的課程。父親也減少了應酬,推掉了很多公事,努力每天五點半前回家,一家人一起喫林心婉燒的黑暗料理。

每每凌晨,他上身蜷縮在黑夜的被褥裏,眼睛亮閃閃的,回想過去五年的生活,似乎一塌糊塗,功課沒有學好,和親人的關係不親密,但有一大把歡笑的時間。

喬嶼不算叛逆,他不怪罪父母對他的失職。十四歲時,他通過電視機看到很多貧困地區的孩子生活艱苦,他心裏慶幸自己投對了胎,滑着滑板將口袋裏的紙幣全捐了。

生活還在繼續,只不過少了同齡人的歡呼聲與引擎聲,多了母親的嘮叨,多了陪伴,他覺得還算過得下去,不過平淡得就像林心婉燉的雞湯。

直到,深秋,遇見了林鷗。


喬嶼錯過了四分之一個高二,家教給他補了高一的基礎課,他還是雲裏霧裏。

這世間啊,總是公平的,偷懶閒散而去的時光終究是要報復到自己身上的。

高三開學,喬嶼很光榮地推着輪椅入學了。班主任誇他身殘志堅,他頭轉向窗外,不想去揣測是誇獎還是諷刺。前兩年,他逃過的課,闖下的禍,一雙手腳是數不清的。

不過,他的人緣不錯,或許是他有一雙亮閃閃的鳳眼,或許是他有一副線條分明的臉骨架,或許是他曾經在大雨裏滑過滑板。

男孩女孩都圍過來問他車禍和傷勢,他輕描淡寫,燥熱的午後,太陽有些刺眼,他滑着滑板,轉角處正好駛來一輛貨車。他說,他還有機率站起來,他說或許這也是福,腿折了,他的精力只能消遣在學習了。

如常,母親推着他漫步回家,天邊的紅色軟雲裹挾着欲歸山的紅日,清風吹拂着他軟軟的髮絲。

“小嶼,課程還跟的上嗎,不行的話,不用逞能哦。”

“媽,你也太看不起我了。”喬嶼低頭看着腿,躲在晚霞裏。

“媽,有時候晴空萬里,我坐在窗邊總是容易發呆,我在想是不是上天給了我一個機會,想讓我用知識武裝自己,這纔是最好的出路?”

“小嶼, 媽媽覺得每個人都有適合自己的路,就像每個人都有自己喜歡的東西。”

“媽,我是不是一座孤單的島嶼啊?”

“媽,我覺得高三了每個人都好努力啊,卯足了勁地學,是不是每個人都是一座封閉的島嶼啊?”

……

學校的楓葉紅亮,襯着凋零的枯葉,喬嶼覺得其實一點都不美。

午休,他一個人推着輪椅,腿上放着一本單詞本。他想去小花圃看書,那裏很安靜,沒有急促又緩和的翻書聲,沒有筆尖摩擦紙張聲,只有即將枯萎的植物陪着他。

喬嶼有些喫力,前面的小陡坡是他最痛恨的。他皺着好看的眉頭,使勁推着輪子,不料手一滑,輪子打轉了一圈,輪椅眼看就要翻倒了。

一個女孩手疾眼快地拖住了輪椅,因爲慣力,輪子重重地撞到了她的腿部。女孩咬着牙,努力讓自己表情平和。

“謝謝你。”喬嶼擡起頭,黝黑的眼瞳望向女孩。

“不客氣,我是十三班的林鷗。”女孩將喬嶼推到花圃,彎下腰,燦爛笑着,伸出右手。

“我知道你,”喬嶼匆匆握了一下林鷗的手,“我以前有個哥們喜歡你。”

“我也知道你,你是十六街區的新秀。”


“喬嶼,你覺得寶藍色好看還是天藍色?”

“天藍色。”

“喬嶼,你覺得水粉畫好看還是中國畫?”

“水粉畫。”

“喬嶼,你覺得我這張畫得好不好看呀!”

“好醜啊,林鷗,你怎麼可以把我畫得這麼醜!你那十級的證書是不是僞造的?”喬嶼捧着林鷗的畫冊,左右端詳,發出一陣哀嚎。

林鷗搶過畫冊,撇了撇嘴,委屈道:“這明明就是最真實的你了呀。”

“林鷗,要是我現在還能活蹦亂跳,”喬嶼假裝咬牙切齒,冷颼颼道,“你大概躺在輪子下了。”

林鷗笑着接他的話,眼睛彎彎的。喬嶼看向畫室的窗外,入冬以來,總是這般灰色的天氣,好像在等一場雪將它染白。

回家的路上,喬嶼眼尖看見了一隻小流浪貓,他將揹包裏的火腿遞給林鷗。喂完小貓的林鷗,坐在石凳上,看着喬嶼:“喬嶼,我發現你很喜歡小貓小狗哦,家裏爲什麼沒寵物呀?”

喬嶼認真道:“我看的第一本外國電影是《忠犬八公的故事》,那時候我十三歲,家裏的拉布拉多去世的第二年。我第一次知道動物的孤單,它將人視爲自己生命的全部。”

喬嶼的臉埋在灰色圍巾裏,露出白皙的耳朵,零碎地說着那隻作爲六歲生日禮物的拉布拉多。

“所以你放棄了養寵物,接觸了滑板和後來的機車嗎?”林鷗溫柔道,她想象着那個孤獨的男孩倔強地一遍又一遍練着滑板,膝蓋的傷疤會不會很疼。

“是的,或許是幼稚,或許是男孩的自尊,我想引起父母的注意,逃了學,染了發。”喬嶼頓了頓,轉而笑着看向林鷗,“不過,那五年我享受到了很多,順着風滑滑板真的很清涼,逆着風開機車真的很熱血。”

“就是嘛,十六街區的新秀很酷哦。”林鷗摸了摸腳邊餵養過的貓,站起身,“我送你回家啦。”

我本是一座孤單的島嶼,卻因一隻迷途的異鄉海鷗點燃了萬山的野花。

夜裏,喬嶼喝完母親遞給的牛奶,合上書,脣齒間念着,牛奶的純與咽喉的甜,融成了一個春天。


“喬嶼,真羨慕你,有林鷗這樣漂亮又會畫畫的女朋友。”同桌大大咧咧道。

“林鷗?我和她只是好朋友。”喬嶼很意外,眨了眨眼,“前兩個月我午休去花圃差點翻倒了,是林鷗‘英雄救美’了。”

“哈哈哈哈哈,你是很美。”同桌笑得前仰後翻,拍着喬嶼的肩。突然又認真、神祕,擠眉弄眼道:“聽說之前林鷗每天中午都在那道上等着,就看你,終於有一天逮到你翻輪椅了。”

喬嶼愣了愣,轉而輕輕一笑,“沈益炫,人多就會瞎猜八卦,她總是在那裏寫生而已。”

“真的?”

“真的!”喬嶼噙着笑,指着窗外,驚喜道,“你看,下雪了哎!”

“哇,喬嶼,這是今年的初雪啊,聽說和一個人一起看一場初雪,就要永遠在一起。天哪,我不想和一個男人永遠在一起。哎,喬嶼,我去找女生了哦。”沈益炫欣喜若狂,手舞足蹈地上躥下跳,轉眼間,人就跑遠了。

午飯時間,沈益炫走後,教室空蕩蕩的,喬嶼拿出母親放在書包裏面的便當。林心婉爲了兒子下了苦功夫,堅持便當一個月不重複。

外面的小雪混着小雨,遇地就化。一雙小手覆着了他的眼,他眨了眨眼,“林鷗。”

林鷗坐到沈益炫的位子上,苦悶地說:“真沒意思,不管怎麼樣,你都知道是我。”說着變戲法地拿出了一個保溫盒,又從口袋裏掏出了一雙筷子。

“你媽媽幫你準備的?”

“對啊,喬嶼,你不問問爲什麼嗎?”林鷗擡起頭,嘴角粘了一粒飯,笑嘻嘻道。

“爲什麼?”

“陪你一起喫飯呀。”

“哦,林鷗,看見雪了嗎?”喬嶼抽取了一張沈益炫的紙巾,將林鷗嘴邊的飯粒抹去。

“哦哦哦,真的假的,在哪裏,哪裏?”

“窗外。”

林鷗激動站起身,一揚手,飯盒裏的湯全灑了出來。這是一場混有排骨肉湯香味的初雪。

“林鷗,幫我把課桌拉開一些。”喬嶼冷靜道。

“哦哦,好的,對不起哦。”林鷗拉開課桌後知後覺,“嗯?”

“活該了沈益炫,我怕湯水流到我的課桌。”喬嶼擡起頭,一本正經、字正腔圓說道。

“哈哈哈哈哈,喬嶼,你也太壞了。”林鷗說着,捧起飯,扒了幾口飯,含糊說着,“喬嶼快喫,喫完了,我收拾飯盒,我們出去看雪!”

林鷗趴在陽臺上,雪花斜斜落着,落至她軟軟的長髮,落至她凍得彤紅的鼻尖。她踮起腳尖,伸出手,小手張得大大的,開心地轉過身,雙手放在喬嶼眼前。

“喬嶼,你看,這是立馬化成水的雪。”林鷗欣喜笑着,又開始講自己從小與雪花的故事。

喬嶼靜靜聽着,直到林鷗打了個嗝。

林鷗嘩地一下挺直了背,撓着頭髮,努力裝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喬嶼憋不住似的大笑起來。

“喂喂喂,都怪你媽媽燒的蛋卷太好吃了!”

“誰讓你自己搶來喫的。”喬嶼笑起來很好看,門牙白白的大大的,就像兔子的牙齒,很可愛。更致命的是,還有一對酒窩。

這是林鷗認識喬嶼以來,喬嶼第一次大笑,她竟一下子忘了揍喬嶼。

“喬嶼啊,你以前會不會在雪天滑滑板。”

“會呀,我以前還在雪地裏摔過一跤,雪的味道不怎麼好哈哈哈。那時候的朋友也在鬨笑。我好像已經很少聽過,一羣朋友聚在一起爲了一件事情大笑了。”喬嶼凝望着雪花,“出車禍後,我再也沒有遇見他們了。他們今天可能翹了課,在雪天裏發動引擎。”

“喬嶼,我以前在雪天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畫畫。耳朵裏塞着耳機,手裏握着畫筆。我從來沒有畫過一幅我覺得完美的雪天的畫。我可以邀請你進入我的畫嗎?”

“好啊,忘了跟你說,我會唱點歌。”

小雪漫漫,喬嶼林鷗拉着鉤。

不遠處的教學樓傳來沈益炫的怒吼,雪花都會被震碎。林鷗像個犯了錯逃過一劫的孩子笑得開心,徒留沈益炫賣力擦着課桌心裏卻流了千斤重的淚。


我的島嶼下了一場雪,雪花密密匝匝,藏了一隻海鷗,她在尋找回鄉的路。

我多想站起身,拉着你,在初雪裏奔跑。跑過歲月,跑過櫻花,跑過回憶,好好擁抱。

喬嶼抱着吉他,一個人在房間輕輕彈唱着不着調的歌。母親靠在門板,擦了擦眼淚。她同樣也是多麼懷念那個活潑的孩子。那個在她上班後,溜出家門,在風裏笑着的孩子。

他不鬧,不代表他心裏乾淨如初。

林心婉突然覺得,她寧願他是個理着怪發的不羈的男孩,只有在要錢時纔會叫媽媽的沒禮貌孩子,只要他能發自內心開心笑着,就好了。

晚飯,其樂融融,父親說着公司近來的笑話事,逗得母親哈哈大笑。喬嶼夾着魚丸,像是平常話,“姆媽,你還是去上班吧,我一個人照顧得好自己的。”

林心婉放下碗筷,臉色變了變,緊張說:“小嶼,是媽媽哪裏做得不好嗎?”

“沒有,姆媽做得很好,只是我覺得姆媽更喜歡有自己的事業吧,要是不放心我,可以請個保姆。”喬嶼搖了搖頭,認真說道。

林心婉的眼中一下子就含了淚水,她搖了搖頭,有些啜泣,“小嶼,媽媽更喜歡陪着你。”

父親和藹笑了笑,拍了拍喬嶼的肩,“小嶼懂事啦,等小嶼讀大學了,媽媽再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也不遲的。”

“對啊,小嶼,在媽媽眼裏,你根本不是一座孤單的小島嶼,你和媽媽都住在由爸爸築起的大島嶼裏。媽媽想等以後你成了別人的大島嶼,再去做些媽媽喜歡的事情。”

“好。”

開春後,油菜花長滿了一片綠田。黃色的小花浮動在綠油油的風中,三月是專屬糖果的月份。

林鷗將喬嶼推至花叢中,“喬嶼別睡着哦,等着我把你畫得美美的。”

喬嶼翻了個白眼,擰着鼻子,“林鷗,我不喜歡油菜花,我也不喜歡這個味道。你放過我吧,你去畫沈益炫,你讓他在油菜花田裏跳舞他都保準答應。”

沈益炫湊上來,賤兮兮笑道,“對啊對啊,林鷗你怎麼不畫畫我,我也很美啊哈哈哈哈。”林鷗翻了一個白眼。

“嘖嘖,你們連翻白眼都這麼有夫妻相。”沈益炫隨手摘了朵油菜花,別到了喬嶼的耳後。

五月,聽着喬嶼唱着五月天的歌。桌上攤着作業,草稿紙上是密密麻麻的字符,糟亂的字符堆,藏了幾行喬嶼靈感突發的歌詞。

他們悶頭苦寫,靠頭休息。喬嶼唱着歌,林鷗畫着畫,沈益炫睡着覺。

六月,林鷗揹着畫板,沈益炫扛着他和喬嶼的書包,喬嶼拿着單詞本,爲最後的高考做衝刺。

第三天,考場出來,林心婉瞧見了喬嶼,欣喜招手,她沒問試題難不難,只是簡單問晚飯想要喫些什麼。正準備推着喬嶼回家,喬嶼急急開口,“姆媽,等等我的同學。我們約好一考好就要聚的。”

悶熱的夏天,蟬聲不絕。沒過多久,穿着校服的林鷗跑過來,喬嶼剛想喊她的名字。林鷗彎下腰遞給他一本厚厚的畫冊,喬嶼有些不知所措地接過,“林鷗?”

太陽光打在林鷗的背部,她還是彎着腰,良久,她有些苦澀地開口:“喬嶼,阿姨,對不起……”

她辨不清是汗水還是淚水爬滿了她的臉,三十五度的滾燙溫度竟讓她微微顫抖。

“喬嶼的車禍,是我爸爸造成的……”

轟——

喬嶼痛苦地閉上眼,那年夏天也是這樣的感覺,感覺天一下子被拉上了暗幕。此刻,洶湧的震驚翻江倒海般的襲捲而來,沒有給他一秒的喘息機會。

他好像被上天丟出幸福的大島嶼,他依舊是那片大洋上孤零零的小島嶼,享受風吹日曬,享受世間孤寂。

“我在病房外,透過玻璃,記住了你的樣子。”

“林鷗,所以之前午休在花圃的認識也是你精心準備的?”喬嶼慢慢說,一個字一個字地清晰吐出來,打在了林鷗的心上。

“……是,喬嶼,我爸爸也很痛苦,我也很難過,我們整個家沒有比你們家好多少。我知道你是我校友,我只想……只想幫助你,這一年裏我也很掙扎。現在……現在,高考好了,我覺得我不能瞞着你了。”林鷗一下子跌在地上,語無倫次說着,眼淚溼了衣襟,長髮亂糟糟的。

林心婉慌忙上前拉起林鷗,心疼地擦去林鷗的眼淚:“孩子,我們知道你爸爸沒有違反交通規則,你們不用自責,而且你已經爲喬嶼做了很多了。”

喬嶼掩着面,痛苦不堪:“你爲什麼不一直瞞着我。”

六月的風吹着驕陽的溫度,吹在他們的身邊,叫囂的烈日,肆意穿梭在他們的跟前。

喬嶼說了最後一句話,轉頭倔強地推着輪椅走了。

他說:“林鷗,你不用來贖沒必要的罪,我也不怪你,但是我沒法接受你是懷着目的來和我成爲好朋友。”

林心婉匆匆安慰了林鷗幾句,摸了摸她蓬鬆凌亂的頭髮,“阿姨不怪你們,小嶼也不會怪你們的。”隨即又匆忙跑上前去追遠去的喬嶼。

“喬嶼……其實我很早就想和你做朋友了……我在雪天裏看到你滑滑板摔在雪地裏……但是我不敢。我很早很早就想認識你了……”

這世界,只剩下了林鷗的喃喃聲,她耳朵裏住着喬嶼,他正抱着吉他唱着五月天的《倔強》:“我如果對自己妥協,對自己說謊。即使別人原諒,我也不能原諒。”

林鷗從那個午後伸出友善的手開始,一直被困在漩渦裏,她原諒不了自己,也無法讓喬嶼原諒自己。

還有,那本畫冊,從林鷗第一次在十六街區看見喬嶼,到喬嶼躺在病房裏,到現在,都是他。

都是他,只有他。


八年後,婚紗店。

林鷗試婚紗,未婚夫的好友也在試伴郎服。

沈益炫有些醉醺笑道:“林鷗,我們真是有緣分。八年前,你和我高中最好的朋友有夫妻相。八年後,你要嫁給我大學最好的朋友了。”

“沈益炫,這些年你有他的消息嗎?”

“聯繫沒有了,不過聽說高考後他媽媽帶着他去了國外看腿,好像有知覺了,自己搗鼓着寫歌唱歌……喬嶼這麼聰明,肯定過得比我們都好。”沈益炫別過身去,慢慢說着。

“他過得比我們都好就好……”林鷗穿着店裏最漂亮最昂貴的婚紗,卻掩面痛哭起來。

這些年,她跌跌撞撞,過得一點兒也不順意,美院差了兩分,去國外的機票因爲堵車作廢了,心儀的公司只招兩個人她的總成績正好排在第三……

夜裏,她蜷縮在被子裏,翻看歌單,在熱歌榜看到了一首新歌《海鷗》,歌手叫山與。那一夜無眠。耳機裏循環着《海鷗》,清涼的男音像在夜裏閃爍着的明星,就像喬嶼的眼睛。

遠處地平線燃起了光,她在微博給山與留言:海鷗是你喜歡的動物嗎?

她一直在等待,卻從未收到山與的迴音。給山與留言的粉絲那麼多,很快就石沉大海了。

一個月後,她穿着潔白得體的婚紗,由父親交給丈夫。司儀問她,願意嗎。

她眼前是十六歲的少年乘着風自由笑着,是十七歲躲在她畫冊裏翩翩的男孩,是高考前認真問她到大學後願不願意驗證一下初雪含義的少年。

十八歲的她,心裏歡呼雀躍,卻不說願意。

二十六歲的她,淚眼朦朧,確定,“我願意。”

她放在休息室的手機,收到了一條微博回覆,山與回覆:是我很喜歡的女孩。

那本老舊的畫冊,缺了一頁,是一張藍色基調的水粉畫。畫裏的少年置身於花海,耳間別着一朵小黃花,眉眼溫柔地化在了風語裏,烏黑的短髮遮住了半紅的耳朵。

八年裏,他沒有向她討要殘缺的一頁。就像他的心,一直在她那。

而她在八年前的高考前夕,輾轉反側許久,還是沒有撕去那副或許是她這一生最滿意的冬景圖。就像,遺憾和痛楚始終未離開她。

《海鷗》裏,山與唱着:親愛的海鷗,終究找到了回鄉路,而我不過是一座孤單的島嶼。海鷗海鷗,你還願不願意再迷路一回。


原文指路:公衆號清水賦


發表評論
所有評論
還沒有人評論,想成為第一個評論的人麼? 請在上方評論欄輸入並且點擊發布.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