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玲:親密的關係控制



 關鍵詞:親子關係 互爲謀殺  控制與失控  分離


   家庭保衛戰


    瀟瀟講起她這一家:我跟老公都是獨生子女,結婚有三年,與公公婆婆住在一起。老公、他父親、另一親戚共同創辦了一家公司,效益非常好,但是該分配給我們的數十萬被公公扣下,說不放心交給他兒子。“他兒子咋了?”公公認爲兒子不懂事,害怕他亂花錢。其實公公是害怕我們把錢拿去外面買房子,與他們分開。 “你們是這樣想嗎?”老公很想在遠一點的地方買房子,跟他父母分開。我是想離他父母近一點地方買房,但是,我們根本沒不敢提買房子的事,不然絕對要不到一分錢。“若不提買房子,能要到錢嗎?”好像也不能,所以我老公每次除了跟父親吵和罵,則無辦法。。。他們父子就是一冤家對頭,但他父親是我們當地出了名的有頭有臉的厲害人物,他兒子根本鬥不過他。我老公每次氣急了就外出喝悶酒,幾天不理睬任何人。“你在其中是啥態度?”我不敢跟公公婆婆對着來,只有勸老公不要吵,但老公認爲我懦弱、不支持他,現在他也不理我。爲此事,我的父母也跟公婆鬧翻了。現在我覺得錢都是小事,家庭和睦纔是大事,可這一家大小已經鬧得雞犬不寧,我毫無辦法,甚至我整個人感覺生活在一種恐懼之中。。。。。


    其實,這一家是三家,他們各自爲保衛自家的權利而戰:瀟瀟跟L小兩口,爲爭取他們的經濟利益和獨立的權利,與他們父母較量;瀟瀟的原生家父母,爲了女兒的權益、爲小兩口討回公道,不惜撕破面子而與親家論戰;L的原生家庭父母,爲捍衛自己的權威(美其名挽救不懂事的兒子,必管住兒女在身邊)而迎戰親家,更不惜代價,誓與兒媳展開“權力”之爭。





     控制性關係的精神動力學


 ·互爲謀殺


    他們這一家可謂“親密的關係控制”。我們從這一典型的具有中國特色的“依附性關係”,可看出親密的親子關係裏隱藏有無數殺手鐗,它們控制着親人關係的親疏,決定着親密關係的恩愛情仇。


    所有的人際關係模式,是來自親子關係的模式。正如每個人,是來自他父母的基因。可以說,親子關係是人際關係的原型。


    根據動力精神分析家鮑比的依戀理論,親子關係模式分爲四種:你好我不好的抑鬱型;我好你不好的排斥型;你不好我也不好的不安全型;你好我也好的安全型。以這四種關係的性質,對應生活中的每個人,以及人與他人關係的模式,我們不難發現:那些人際關係障礙的人,和那些婚姻關係障礙的人,幾乎都是帶着原生家庭問題的印記,與人互動,或是以原生“親子關係模式”呈現於新的家庭和新一代的親子關係。


    以瀟瀟這一家爲例。瀟瀟是一個“你好我不好”的寬容而壓抑的女孩,她與人的關係,幾乎總是順從他人而隱忍自己。


    一個嚴格的父親和包攬的母親共同塑造了一個“乖乖女”瀟瀟。即,嚴父以他的崇高教育(心理機制是,以他的理想標準投射於女兒),無意識地扼殺了女兒的自主性;母親以她的犧牲精神爲女兒做任何事情,但她無意識的剝奪了女兒做主自己事情的權利。女兒爲了獲得父母之愛(或害怕自己不好而惹怒父母),亦投射性認同了父親的理想,認同了母親的溺愛性控制,她終於按雙親的“意願”成爲了父母想要她成爲的“聽話,受人愛戴”的人。當然其代價是:喪失挫折的承擔力。瀟瀟習慣性迴避或恐懼衝突,比如在利益衝突面前,她要麼順從,要麼只能放棄自己的權利;父母則繼續做女兒的主人,爲女兒的不自主“做主”。  





    他們互爲依賴的背後,是各自的心願(動機)聯結着親密的親子關係。潛在的風險是,瀟瀟無法從心理上斷臍帶做大人。

瀟瀟的老公(L),與瀟瀟相反,是一個“我好你不好”的自戀者。他與人的關係是,只要不順從我或反對我,就會不安和憤怒。他這樣的內心關係模式,是完全承接(認同)了其父親,或說是他父親超強的“我好你不好”的模式教化出了父親一樣的人。從小,他父親對他的反應是“在我眼裏,你的貪玩調皮好鬥逆反都是不好,你只有按我的要求做,你纔可能好”,然而在幼小的L心裏埋下有不被接納的記恨,和自己到底好與不好的疑慮,在混亂的心理感受下,他對父親的反應是“在我眼裏,你壓制我壓制媽媽你就是一個壞父親,我就要按我的做法對抗你的不好”。瀟瀟說“他父親是當地出了名的厲害人”,翻譯過來是,比起兒子L的自戀,“他父親是更出奇的自戀狂”。自戀狂式的人,是絕不容許有反對者,更是按自己的意願強求於人。


    父親與兒子(L),一對“敵對共生”關係,或叫親密的敵人。一直以來,他們就這樣:控制與被控制→控制與反控制→反控制與反反控制。。。的循環着。爲了維護他們內心深處的自尊,他們竭力用自己最犀利的武器而防備自己不受傷,換句話,兒子慣用他紈絝、不羈的“變壞”,父親以他強者身份、義正言辭的“理由”而相互攻擊。所謂的互爲謀殺——對方的志氣。

    而在他們親子的三角關係中,母親的位置被兩個自戀者的好鬥所“謀殺”,她不知到底依附哪一個自戀者爲好,但她畏懼、心底裏依附的肯定是“嚴父”似的丈夫,也時不時以兒子忤逆父親的嫌疑,而站在丈夫立場,諄諄教導兒子“變好一點”。害怕衝突的瀟瀟,與婆婆的立場一樣。在兩個夫妻關係重疊的家庭裏,形成了這樣的陣容:L,孤軍奮戰一男兩女。那麼,他們各自的的角色,早已被他們各自內心的慾望(權力,拯救,控制慾)驅使,而變得稀裏糊塗。他們四個人,在混亂而失控的關係結構裏都不好受,都無法做真正的自己。


    就瀟瀟和L來說,他們的主體喪失在被父親權力吞噬的愛的陷阱裏。如果說“俄狄浦斯總要弒父的,然後成爲國王”,那麼他們還始終掙扎在俄狄浦斯期(愛恨糾結)的大混戰裏,無法自拔。


    這一切的互爲謀殺都是無意識的。但,親子關係的各方若深懷這些無意識動力,那麼他們之間就始終存在一種施虐性的,控制與失控的惡性循環。象徵的說,這一相互折磨的關係在無意識層面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如何改變


    瀟瀟問,我們能改變互爲控制的關係嗎?


    答案是,看清互爲控制背後的殺手鐗(動力),然後理解到才能改變到。


    對控制者——父母而言,實際父母也是被控制者,他們被兒女的“不懂事”所控,而對兒女有千萬個不放心。。。互爲控制的背後,似乎有個很淺顯的問題:父母過分擔憂,專業點說,是父母的理想化投射;也似乎有個很簡單的辦法:父母應該放手兒女。但很遺憾,通常情況下,我們感覺最淺顯的問題,在父母那裏卻高難到無法觸碰,放手之簡單的辦法,在父母那裏複雜到根本行不通。


    我們只有祈求和期盼,父母們哪天能清醒,然後能主動走下權威的神壇,主動放下捆綁他人意志的濫權。


    對受控者——兒女而言,實際兒女也是控制者,瀟瀟你,因渴望父母的讚賞或說害怕父母討厭你,而依賴你的乖巧、孝順,控制着父母不捨你離開;你老公L,用他的玩世不恭、激惹、情緒化,控制着他父母必須對他實施“改造”。擺脫親密的控制關係,是寄望於你們的清醒、理解和做法。


    瀟瀟需要清醒:這樣的糾結關係也有你的無意識(依賴性服從,或害怕分離)配合而成,所以,如果你能多些自主性,多些對他者意願的拒絕,在爭取錢這件事上,多些對老公的支持,在與父母分開住這件事上,多與老公齊心協力。你老公L,他也需要清醒:這樣的互爲控制(或施虐)關係的始作俑者之一是他。如果他理解父親的無意識心底也有諸多不安全的因素,比如害怕被棄、背棄、分離等恐懼,纔可能做不到與人寬容相處,那麼你會少些對父親作法的怨恨;理解自己跟父親“硬來”的種種表象,恰是父親“誓要改造你”的把柄,只要你的憤恨在你就會“施虐”父親,那麼你展示給父母的並非是你爭取自由的道理,而是父母親必要“挽救”你的理由。


    打破互爲控制的循環,取決於某一方強烈的不配合。


    凡親密的協同作戰,唯有一方的清醒,則不再合謀。


    已經成人的糾纏性親子關係的改善,唯有兒女放下對父母的怨,謝絕來自他們好意的挽救;可以不帶敵意的堅持:爸媽,放手我們,放心我們能做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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