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場舊年裏的江南雪

十一月下旬,菊花在窗下一叢叢開着,白如霜黃如金紅如玉紫如煙。香泡子一個個燈籠兒般金燦燦地墜在滿樹濃郁的枝葉間。小菜地裏,芫荽急急地抽出嫩綠的苔子,白菜也超乎尋常地肥碩,大有抽苔之勢。這般蓬勃喜人,仿若春盛。

對門的丁丁奶奶說,“天太暖和,菜長得快,加緊喫,吃了再栽小菜秧。”可兩個人兩張嘴,哪裏吃得了。於是一袋袋砍了送兒子媳婦,送朋友。至於鄰居,六月送門前樹上摘的水蜜桃,十月分送親種的二十五斤重的大冬瓜,都開心地收下。這白菜青菜應季的菜,家家戶戶都種着些,也都長勢喜人,不稀罕。

季節已是真正的冬,前幾日翻看日曆,標識“小雪”已至。古籍《羣芳譜》中說:“小雪氣寒而將雪矣,地寒未甚而雪未大也。”突然憶起來三十多年前青蔥歲月的十一月,那個深秋小陽春般溫暖的小雪節氣。暖風熏熏,花開豔豔,草色青青。那一場江南雪,突如其來。來不及謝落的紅花綠草,就那麼鮮豔在白雪寒冬裏,美得驚心動魄。

今年冬,不見冷雨,不見雪影,一個又一個早晨,麗日臨窗,深秋的溫暖孩子般耍着賴皮,不肯離去。天氣預報說即日將大幅度降溫,那一場江南雪,會否在這個十一月末,隨陸游《初寒》裏的清寒“小雪”,再一次驚豔而至?

“小雪”節氣,故鄉習俗有醃臘肉、鹹魚,醃鹹菜、香菜。醃臘肉今年估計很多人家都免了,因爲肉價飆高得離譜。新鮮肉都喫得人肉疼,更別說醃臘肉了。醃鹹魚是咱家哥們的拿手好戲,年年都要整一大罈子酒糟魚,鹹香嫩滑,美味無比。今年莫名也歇了菜,估計魚肉不分家,肉懶得醃魚自然也免了。

醃鹹菜盛行在年少時,光腳在大水缸裏踩白菜,冰冷刺激,也是難忘且有趣的回憶。還有把高杆白的白菜杆兒切成條,曬怏了粗鹽揉出汗,放辣椒、八角、茴香等各種佐料香粉,製作的香菜,是年少時節小鎮人家冬日佐飯的美味。可惜當年只喜歡白菜杆兒切成條這一個環節,至於技術性的後期製作,全沒學會。以至於現在想醃製,試過一兩次,都以失敗而告終。便也只能在遺憾中回味當年了。

上午,物業管理綠化的師傅來修枝。院裏的桃樹修剪了徒枝,疏朗了不少。想着明年春日,“桃花春色暖先開,明媚誰人不看來。”夏日碩大的桃兒,白裏透紅沉沉掛滿枝頭,該又是怎樣一番撩人盛景?

前院的香樟,自搬進來就沒捨得修剪過。夏日裏,濃蔭直遮到三樓。一樓滿室清涼。可冬日裏,它便成了不可一世的遮陽手,陽光難得曬進屋子裏。狠狠心,按師傅的建議,直接削了樹頭,鋸成了個高大的“丫”子。不知明年夏天,驕陽會不會肆意在小院裏跳舞?而一樓,會不會不復數年的清涼?也不管那麼多得與失,且只要眼下這一方冬日暖陽。

鄰居紛紛來請師傅修剪各院內外樹木,師傅們便楓樹、櫻樹、紫薇樹、香泡樹、紅葉李、欒樹……一路地修剪過去,爬高上低,揮汗如雨。忍不住要給我們的物業師傅點贊,偌大的小區,花園般的景緻,離不開他們每一日的辛勤打理。

下午去一院陪護兩歲的小孫兒。近段時間,兩個寶貝孫兒相繼感染小兒肺炎,吊水的吊水,住院的住院,一家人全力以赴,輪番上陣。看着小寶貝受罪,一顆老心揪成了麻花兒。兒媳更是不知暗暗落了多少心疼的淚。天下當媽的都一樣,孩兒越小,越玻璃心。記得兒子八個月時,高燒不退,抱到醫院打青黴素。不敢看,讓娃的爹抱着,我自己躲在門縫偷瞄。一針下去,娃還沒哭,我已經哭成個淚人兒。抱着孫兒和兒媳在病房外走廊裏溜達,迎面遇見兒媳的朋友。抱着三個月的娃兒,“我二寶也病了”,一句話哽咽得滿臉是淚。兒媳忙上前摟着她的肩安慰。唉,可憐天下爲母心!

病房裏住着三個孩兒,我的辰寶,一個八歲的小姐姐和一個五歲的小姐姐。五歲半的大孫兒是個交際小王子,剛在一樓門診打好吊水,上來看弟弟。立刻便和兩個女孩兒玩做一處,又是搭積木,又是捉迷藏。病房轉瞬成了遊樂場,追逐嬉鬧,笑語晏晏。連大人也受到感染,平了愁容,露出笑意。打着吊水的小辰寶,開心地追着哥哥姐姐跑。任勞任怨緊跟其後的是舉着掛吊水瓶杆兒的爺爺。

小孩子的天地,如此單純、如此快樂!如此令人羨慕!孩兒們,願你們健康、安好,願你們永葆如斯簡單快樂!

下午四點半出醫院門,天已經暗如黃昏。冷風嗖嗖,刺得我連打兩個寒噤。果真是大幅度降溫了,與上午的深秋小陽春般的溫暖已天壤之別。冷雨如絲,在寒風裏扯了一天一地。那一場舊年裏的江南雪,也許正在如期而至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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