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紅布紋紙封面，陰刻描金“惜福”二字。翻開封面，純黑首頁正中，凸顯豎行描金小字：閱春秋歷冬夏 惜因緣 人生當福。一派端莊沉穩奢而不華氣質。這本庚子2020年精裝檯曆，連同送檯曆給我的短髮白膚知性女孩，都令我心生歡悅。
元月一日，新年伊始。檯曆上提示，請寫下你新年的五個願望。我端坐書桌前，帶着對未來的珍重，對自己的期許，提筆在臺歷的五行空格中鄭重地填寫了八個願望：
1. 珍惜當下，珍愛身邊的每一位親朋。
2. 每天堅持鍛鍊一小時，喝兩杯水。
3. 堅持讀紙質書，堅持寫作。
4. 養花種菜，熱愛生活。
5. 喫清淡飲食，每週一次斷舍離。
6. 國外遊一次，國內帶公公及母親自駕遊數次。
7. 掙脫對手機的依賴。
8. 努力學會放下，尋找內心平靜。
放下筆仔細品味一下，覺得自己真是個地道的俗人，連一天喝兩杯水和掙脫對手機的依賴都寫進新年願望裏了。真是太沒志向了。
這本臺歷，我最中意的，是每日一問，和每日一條書摘。像一月四日的提問，“小時候哪些優點，現在想重新拾回來？”我填寫了“好奇心，求知慾，對每一天都充滿新鮮的希望。”可我知道這些真的拾不回來了。半百人生，歷經人世風雨，兒時清澈的眸子，明淨的心都蒙了塵。回味這一路走來，努力過，拼搏過，奮鬥過，沒有蹉跎歲月，便足慰吾心。
高樓方子在《惡作劇奶奶》裏寫道，“當大人的時候，總有各種各樣的事情要去做，變成小孩子之後，就可以隨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啦！”只是歲月的腳步一直往前，想變回小孩子是徹底沒戲了。但也沒關係，如今我閒坐庭前，看花開花落，看歡鬧的孫兒，清澈的眸子含着星星般明亮的清輝，人生又有何憾呢？生命代代相承，那些遺落的兒時優點，都攥在了孫兒們的手心裏。生命，從來都是如此奇妙而美好啊！
一月七日的提問，“年少輕狂時，都做過哪些叛逆的事？”這個倒要仔細想想。年輕時，一頭過肩黑直長，默默無言文文靜靜是單位同事對我的印象。少年的我，有過哪些叛逆行徑呢？有過，有過，但只限於和父親的對抗。我們家是典型的嚴父慈母，小時候父親很少對我們開笑臉。我們見了他也像老鼠見了貓一樣，繞着走。倒是母親走到哪裏，後面都黏着我們幾條大尾巴，甩都甩不掉。上世紀七十年代，父親是鎮上鐵業社主任，成天奔忙在火星四濺和鐵錘飛舞的車間裏，回到家裏自然帶着一身火氣。姊妹四個，弟妹尚小，不足以惹怒父親。姐姐靈光，每次父親一發火，姐姐早跑得沒影兒了。只有我這個二犟子，總是跟他硬碰硬，且每次都碰得火星四濺。他那捏鐵錘的大巴掌，沒少在我頭頂上“親吻”過。
記得上十歲時，一次父親不知爲何又龍顏大怒。我杵在暴怒的父親面前，堅強得像阿爾巴里亞電影《寧死不屈》裏的女游擊隊員。不知何時溜出門的姐姐悄悄在門口伸了伸頭，對着我大喊一聲，“還不快跑？！”便自顧拔腿狂奔了去。我擰着脖子對着姐姐遠去的身影大叫，“我就不跑！他要敢把我打死，他就要去坐牢！”父親被我的英雄氣概震得愣住了。那是我最初的反抗。從那以後，我與父親展開了七八年的抗爭，直到我參加工作。
歲月是石磨，磨着磨着，堅硬的小麥粒兒就磨成了細軟的白麪粉兒。歲月是酒窖，釀着釀着，成堆的高粱粒兒就釀成了醇厚綿香的一罈酒。多年以後，我在一首詩中回望這段年少青澀的叛逆往事，有愧有悔，更有對父親無限的敬愛：
生命的約定
過去
你最倔強的女兒頂撞着你的威嚴
一次一次
以年幼的無知和天生的硬脾氣
將你做父親的自尊擊打得火星四濺
威嚇算什麼
拳頭也不怕
雪壓青松挺且直
你不甘而無奈
這孩子
滅了你眼中的希望
大了
一棵挺拔的樹直立在你的視線裏
歲月的斧頭砍去了帶刺的枝條
季節的勁風磨滑了岩石的棱角
你驚訝
回首那一行斜斜的腳印
慢慢地已經變得筆直
現在
坐在晚餐的桌邊
你模糊的目光慈愛地撫摩我成熟的面龐
第一次當面誇我是你最驕傲的女兒
隔着飯碗裏騰起的熱氣
我突然發現
你額上深深的皺紋裏不知何時已盛滿了慈愛的酒漿
將來
我會在某個夜晚想起你年輕的威嚴
然後笑着把它們從記憶的黑板上輕輕抹去
我會在某個溫暖的下午
用我不再明亮的雙眼
透過蘋果花的溫馨追尋你遠逝微駝的背影
心中泛起澀澀的感動
我會在某個陽光燦爛的早晨
借明亮的光線
細心地把你流露不多的愛的細節串成一串異彩的項鍊
掛在我搖籃裏熟睡的孫兒的頸上
然後
在夕陽的腳下回味一個悠長的故事
你曾經是我心中的一塊堅冰
慈愛將它化成一池春水
我曾經是你手中一枚小小的青李子
寬容將它釀造得甜潤芳香
在開滿李子花的山坡上
我鄭重地等待着
把生命的約定交付在你的手心
來世
你依然做我威嚴的父親
我依然做你倔強的女兒
檯曆如一葉小舟，靜靜地泊在書桌上，泊在我生命的渡口。每一天的每一條新鮮提問，都會催我思考，勾我回味，遺我無盡的想象。我生命中裏的親人和朋友們，寒來暑往，歲月如蝶翩翩飛過。你可否也想乘這一葉扁舟，輕撫時光之流。請讓我以首頁金字，祝君：閱春秋，歷冬夏，惜因緣，人生當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