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日將盡,告別有情天

“回首向來蕭瑟出,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蘇軾《定風波》

《長日將盡》是一部小說,《告別有情天》是一部由該小說改編的電影。

同一個故事分別以文字和畫面的演繹。雖然電影精彩,但不得不說相比色彩,音樂和畫面,石黑一雄原汁原味的文字更給人以豐富的想象空間。

就名字而言,無論是《長日將盡》,還是《告別有情天》,似乎都沒有精準表達出石黑一雄想在小說原名<The Remains of the Day>裏要訴說的意思, 英文原名的重點在Remains, 即尚餘下的未來。而長日將盡的重點則是落在了已結束的往昔,告別有情天則着重於了愛情故事的傷情色彩。雖然整篇故事主要講了斯蒂文森,一位職業管家,在一次前往拜訪他很多年以前暗戀過(但他從不敢承認)的肯頓小姐(現在的本太太)的旅途中的各種遇見及引發對過去的回憶,但這絶不只是一個回憶過去和傷心的愛情故事。我想其實石黑一雄更願意通過名字表達的是長日雖將盡,餘輝仍可期的一種情緒。

所以,如果重新給小說起名字,我推薦用:《餘日長輝》

斯蒂文森因爲肯頓小姐的一封來信而打開他塵封已久的內心,並帶着幻想開啓了他駕車前往英國西南部去拜訪她的6六天旅程,通過他在旅途中斷斷續續的回憶,對於在那座有着輝煌往昔的豪宅裏全心服務貴族達林頓勳爵而渡過了大半人生的職業管家而言的他,給人留下的印象如果用二個字總結的是:剋制。用四個字的總結則是:極度剋制。他期望成爲一個偉大的管家。在他看來,一個偉大管家的在於是否能擁有尊嚴,而對於尊嚴的獲得,他認爲來自於兩個方面,一是作爲管家,自身無論何時何都應當具有堅守其職業生命的能力,另外則是忠誠的心無雜念的服務好他高貴的主人。

於是他小心翼翼地堅守着他的信念。爲了成就心心念唸的職業管家事業,幾乎放棄了他自己的一切。

他罔顧了親情,爲了勳爵的重要聚會。在自己父親去世的那一刻都不願抽身去陪伴,連替合上父親死前無法閉上的雙眼都要肯頓小姐去代勞;

他扔掉了同情,爲了勳爵糊塗的親納粹思想。在勳爵提出辭掉兩個猶太女傭的無理要求時,他不顧肯頓小姐的反對,而毫不留情的直接趕走了無助的她們;

他錯失了愛情,爲了堅守自己的職業理想。對於肯頓小姐頻頻表示的愛意,雖然他內心也暗戀,但斷然隱忍的拒絕者來自肯頓小姐的一切示好,直到肯頓小姐無奈而傷心欲絕的遠嫁西南小城;

他始終認爲通過忠誠的效力於當時有着高尚道德地位同時肩負着重大社會責任的達林頓勳爵,並以此方式來間接參與人類重大事件,是他獲得尊嚴和是實現人生價值的方式。

勳爵在一戰獲勝後出於紳士高尚的原則和善良的本能,友善的支持敗北的德國,而獲世人尊重。然而,在納粹上臺使德國從一個原來的失敗者轉而爲侵略者之後,勳爵卻不顧政治形勢的變化,繼續昏庸的親德。最終他沒有成爲偉大的紳士,沒有促進人類的進步,轉爲世人唾棄, 勳爵最後鬱鬱而終,自殺謝世。

斯蒂文森的人生信念就這樣崩塌,他曾經引以爲傲的尊嚴不再是值得的尊嚴。雖然勳爵是個本質高尚的好人,因爲政治路線的錯誤而身敗名裂的結局,但對於斯蒂文森這樣一個夢想成爲偉大管家的小人物而言,歷史的一粒微塵,放在他身上就是一座山。旅途中,他甚至都不敢和人提及曾經爲勳爵服務過。他的隱忍,剋制,堅守的全部付出, 當他回望時才發現這一切竟是那樣的不堪。

石黑一雄以極其敏感而細膩的筆觸,就這樣讓斯蒂文森在對過去遮遮掩掩的回憶中,對往昔來來回回的糾結清理中,並通過他和在旅途中遇見的各種人和事的交流碰撞中,不斷觸動着他那些不願揭開的傷疤,直抵他那顆早已破碎的心。

在斯蒂文森的旅程中,雖然如願和肯頓小姐相見,但他倆通過一頓茶歇交談後,斯蒂文森頓然發現他之前的那些或明或暗的對於肯頓小姐的憧憬其實都巳經是回不去的曾經了。

然後,對這一切,他似乎若有所悟。

他會真的若有所悟嗎?

電影裏最後的結尾,他回到了他服務的老宅,一隻迷途的鴿子困在老房子的廳堂裏,怎麼飛也找不到出口,直到在他和新主人的幫助下,鴿子才又飛回藍天下,這是一個唯美主義的結尾。

真實的人生會如何呢?

鴿子如果再次誤入老宅,它會自己找到出口嗎?我猜鴿子依然還是找不到出口。對斯蒂文森,如果讓他的人生再來一次,他會做出不一樣的選擇嗎? 我想他可能依然會堅持自己的職業理想,繼續剋制,堅守,固執。因爲,這就是他血液裏傳承的基因。

於外人,這可能是他的悲劇。於他自己,這可能是他的宿命。 然而,放在我們面前,這又何嘗不是我們每一個人的宿命呢?

熏熏午後酒醒,風微輕,依稀間,我默然在耳邊聽到東坡吟唱起,“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出,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發表評論
所有評論
還沒有人評論,想成為第一個評論的人麼? 請在上方評論欄輸入並且點擊發布.
相關文章